"小说下载尽在书本网 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岁月如此装X 作者:老千 文案:   我认为有必要说说林佑这个人,因为他很重要,重要到我暗恋他长达五年。这五年里,汶川地震了,央视大楼着火了,金融危机了,国家主席也换届了,我仍然对他涛声依旧。   第一章   我无比镇静地坐在考场里,手里揣了两条红塔山;头一回给人送礼,想到日后行走社会难免要阿谀逢承,抱着增长社会阅历的积极态度,坐等驾校的师傅进场。   杨师傅看到我,露出了伤春悲秋的脸色,抽了抽嘴角,安慰我说:“小姑娘,路考别紧张,前面几次全当积累经验。”   我把注意力重点集中在怎么掩人耳目,把红塔山低调地送出去,认真表态:“教练你放心。一回生,二回熟,这次我不会辜负你。”   杨师傅的神色很阴郁,“张杨,你等会慢慢开就行。只要不出人命,一切好说。”   作为一个风雨无阻地参加驾校练车的认真学员,挂了五次路考之后,我对路考这件事已经非常娴熟,深知天命难为,路途多舛。经历了一些操作和判断上的失误,考官和我一起体验了几回生死边缘的刺激感觉之后,我一路向北成长为这个驾校最负有盛名的马路杀手。   我是个有知识有文化的大学生,交通法规满分通过,马哲政经毛概邓三样样精通,路考逢考必挂让我需要重新认识一下理论和实际的复杂关系。   罗依然听说我的遭遇之后,很同情杨师傅:“驾校的教练拿一回奖金不容易,你再不别考了,太丢我们大学生的脸了。”   我表示誓死不会停止向路考通关这一宏伟目标前进的脚步。   罗依然想了很久:“让杨师傅和考官通个气,你送两条烟进去,考试的时候忘了什么动作让考官提醒一下。”   这个提议让我霍然开朗,顿觉星光灿烂,当即买了两条红塔山打算东山再起。   旁边的人已经陆续上车,时机已到,我从袋子里把红塔山摸出来:“杨师傅,等会路考……”   话还没说完,手机响了。   我同杨师傅抱歉道:“我接个电话。”   罗依然在电话那头有气无力:“张扬,我在妇产医院看妇科,你过来一下。”   “罗依然,我今天路考,有什么生理困难,等我翻身农奴把歌唱完了再说。”   罗依然沉默了片刻,声音很飘渺:“我要堕胎。”   “……堕胎?你哪来的胎?”   她不语。   我手一抖,红塔山“啪啦——”掉地上。   “罗依然,你先不要冲动,草菅人命是要折寿的,孩子他爸是谁?”   两下提示音后,手机没电,自动关机了。   我当即提了包往外头奔,为了纪念我即将逝去的第六次补考,临走前与杨师傅保证道:“杨师傅,我有个闺密现在生死攸关,我必须前去拯救她。您能不能帮我再约一次路考,下礼拜三,我们不见不散。”   杨师傅的表情顿时很欢愉:“可以。人命要紧,人命要紧。”   出门之后,我不舍地回头看了一眼,杨师傅脑门上写了四个大字:好走不送。   三环的高架堵得很。   出租车里放着一首安静的曲子,凡是这种没有歌词、我听了想睡觉别人听了很陶醉的曲子,都可以统称为交响乐。   在交响乐的伴奏下,我开始思考一些哲学问题,比如人活着的意义、北京市政交通如何改善、我和林佑走向婚姻的可能性,以及罗依然四年来诡异的发展历程。   罗依然是我的发小,我曾经一度想将她从我的青少年回忆中划去,因为没有她,我和林佑是青梅竹马;加上她,她和林佑是我的青梅竹马。   大学以前,罗依然因为成绩好、听话、乖巧且文静成为了我的楷模,我爸妈的终身目标就是把我塑造成第二个罗依然,   可是天妒英才,她高考失利,复读了一年才考来北京。   她不在的那一年里,我终于能够和林佑独处一城,这段岁月十分惊艳且难忘,鉴于现在讨论的是哲学问题而非感情问题,先表过不提。   一年后,罗依然衣冠楚楚地出现在我面前,并且告诉我她和林佑是同一所学校的时候,我油然而生了被灭顶的感觉。   但是此后的大学三年里,罗依然开始从社会主义转型为资本主义,从天下大同转型为剥削阶级,言谈举止从十六岁的少女转型成二十六岁的少妇,其间男友不断,绯闻不断,异常果断地与楷模的定位背道而驰,让作为强力围观群众的我爸妈,压力很大。   我不是很能理解罗依然如此抽象的转型之路,认为这或多或少和她的成长环境有关,除去她幸福且美满的家庭,我和林佑与她的成长骨肉相连,现在她已经前卫到随便就能堕个胎,让我十分忧心。   交响乐嘎然而止,追溯完罗依然和我的青葱岁月,我悟出了一个哲学道理:人具有超越性。   见到罗依然的时候,她已经做完人流,脸色很不好。   我内心充满了人道主义关怀,默默无声地谴责了她一百遍,“小孩是谁的?周子良?”   罗依然动了动嘴唇:“张扬,你带钱没?”   我习惯性后退了一步,“啊?”   罗依然以做人流身体虚弱为由勒令我请她在俏江南吃晚饭。   我本着人道主义关怀,想把地方改成学校食堂。   罗依然与我几番争论未果,我冷静地打断她:“你把事情说清楚。首先,这是谁的小孩?第二,你堕胎他怎么没跟来?你要是说到我满意了,我们就在俏江南就地正法。”   罗依然想了想,说:“张扬,这事你没告诉林佑吧?”   “没有。”   她微微点了点头:“这事你别告诉他。”   从我俩的对话里,一般人都会推测小孩是林佑的。   我是社会性动物,思想又主流又大众,这个推测让我差点忧伤至死。   社会主义发展到了新时代,衍生出了无痛人流,导致道德沦丧的罗依然现在能够坦然地坐在我对面吃水煮鱼。   “罗依然,你身体撑得住么?脸色很不好,别吃辣的。”   她搁了筷子,端着冰镇酸梅汁大口喝下去。   我不知道罗依然是因为残害了无辜的生命而心怀内疚,打算自裁以谢天下呢,还是她实在饥渴。看着她从最初的虐别人到现在的自虐,这条道路越来越偏、越来越偏,最终走向三观不正,即将要被这个社会和谐掉,我心中的圣母情怀开始荡漾。   “罗依然,我们需要小谈一下。”   罗依然看了看我,很茫然:“谈什么?”   “谈谈人生理想、追求,还有你为什么要堕胎?”   她沉默了一会,反问我:“你觉得我现在能当娘么?”   对话陷入僵局。我有冲动想拍案怒问小孩他爸是不是姓林,但被罗依然那副80年代采茶女的悲怆神情震住,催生了怜香惜玉的情感。   她低头啜了口饮料,“这件事我不想谈。我看现在时间还早,你陪我去看场电影吧。”   电影院里放着演员阵容强大的《建国大业》,我聚精会神地捕捉每一个跑龙套的大腕。   将要散场的时候,我侧头看了一眼罗依然。   她在哭,妆花得很厉害,神情很伤心。   事后我曾向她求证这件事,她说是因为感动于我国的繁荣昌盛和文明富强,喜极而泣。   从电影院里出来的时候,天色已暗。   北京昼夜温差很大。   罗依然很风度地穿了条短裙,在晚风萧瑟的大街上行走。   我把她送回宿舍,交代了几句,下楼准备回学校。远远地看见林佑骑车往这边女生宿舍楼赶。   北大我再熟悉不过,为了更好的作奸犯科,勾引林佑。刚来北京的第一个月,我就以参观游览中国名校为由,让林佑领着我绕学校三圈。   未名湖边,有几对情侣倚在长椅上接吻。   我想我有点寂寞,这个寂寞可能来自于北京数千年的文化传承,可能来自于校园里浓厚的文艺气息,也可能来自于我最好的女性朋友和我长期思慕的对象有了一腿。   第二章   回到学校已经晚上近十点。   同宿舍的安蓓和我说:“张扬,你可算回来了。寝室电话响了一晚上,你手机没电了,有个男的一直在找你。”   “他说什么了么?”   “他问你是不是和罗依然在一块?”   手机充上电,有两条未读短信。   一条是林佑发的:你在哪?给我回个电话。   我正准备给他拨过去,翻到下面一条短信,是罗依然发的:林佑和王晓雨分手了。   得知这个消息,我的感觉很复杂。   首先是盼星星盼月亮,这两人终于分了。但这种喜悦感立刻被现实淹没,逻辑性分析告诉我这两人分手和罗依然堕胎必然存在着某种关系。   无论这个关系是什么,和林佑有情感关系的人都不是我。   我认为有必要说说林佑这个人,因为他很重要,重要到我暗恋他长达五年。这五年里,汶川地震了,央视大楼着火了,金融危机了,国家主席都换届了,我仍然对他涛声依旧。   林佑,党员,现年二十二岁,籍贯成都,现在北京大学法学系,大四,因成绩优异而保研。   因为岁月已久的关系,我很难记清楚和林佑第一次见面是在什么场合,以及那个场合是否有风有花有雪有月。   由于自身条件不足,我对很优秀的人往往能够做到自动忽略,而对比我条件更差的人总是抱以关注,这样能够使我的情绪长期处于欢愉的状态。   我密切关注林佑始于初三的某个夏日午后,从那时起,我长期欢愉的状态告终。   那天全省各科竞赛结果公榜,我史无前例地出现在作文竞赛二等奖的红榜上,造成了轰动效果。这个比赛的作文题到现在我还记忆犹新:以“红色成都”为主题写一篇2000字左右的作文来反映当代共青团员的新面貌。   我在初三的时候就对共青团乃至我党有了深刻而正确的认识,政治觉悟和修养很可喜。   在主教学楼前,挂了六张红榜,分别是物理、化学、生物、数学、英语和作文竞赛的结果。我心情很荡漾的时候,旁边有少女在呼唤:除了作文竞赛,每张榜上都有林佑。   另外的少女点评说:作文比赛这种很水,上面得奖的人听都没听过。   我顺着少女们的目光看过去,“林佑”两个字赫然出现在另外五张红榜一等奖的位置,很闪耀。更闪耀的是,旁边一张白色的告示上写:以下六位同学因旷课上网违反校规校纪,公告予以通报批评;里面也有林佑的名字。   从这一刻起,我对榜上红人林佑产生了一种微妙的感情。因为他的存在,让学校的奖惩制度陷入了尴尬的境地。   而当天的体育课上,穿着白短袖,刚打完球的林佑跑过来对我说:“张扬,周子良这个礼拜天过生日,想请班上的同学一块吃个饭,让我问问你和罗依然来不来?”   阳光明媚,林佑干净的侧脸轮廓分明。   篮球场上的男生在吹口哨起哄,他笑得很霍然。   我的少女情愫不可避免地开始荡漾。   但荡漾的方向有偏差,我认为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和林佑成为友人,我一直的想法都是成为他的夫人或者情人。在周子良的生日会结束之后,因为我的个性太靠谱而被周子良等众多男同学赏识,认为需要有一个好人深入女同学阵地,可以方便帮他们送送情书什么的。   我就成为了这么一个好人,为男女同学架起了革命友谊的桥梁。   在这段峥嵘岁月里,我的成绩因为林佑的帮助得到了稳步提高。   他会在周末的时候,骑单车载我去学校替我补课;也会在早自习的时候给我带一份早饭;还会在打球的时候,把书包扔给我照看。   我在很短的一段时间里怀疑林佑喜欢我,但在某件事情发生之后,立马端正了态度。   那时候高中联校篮球比赛,林佑领队参加。比赛打得难舍难分,具体怎么个难舍难分法我也看不懂,只记得结束哨响起来的时候,林佑迈步过来抱了我一下。   他拍了拍我的肩,大笑着说:“赢了。把水给我。”   我仔细分析了林佑拥抱我的驱动因素,再结合他平常的种种表现,得到了一个令人发指的真相:他一直把我当哥们。   生活在现代,我不用女扮男装,就产生了浑然天成的男性气质,让我有点暗无天日的感觉。为了及时弥补,我开始蓄长头发。等到我外形很女人的时候,李宇春、周笔畅等人开始流行,让我追悔莫及。   我和林佑哥们了八年,抗日战争都胜利了,时间已经足够长到从友情升华到爱情。抱着不是我死还是我死的决心,打算摊牌的时候,林佑带着王晓雨出现在我面前,这个姑娘长得婷婷玉立,文静秀气。   林佑喜欢的女人是这个类型,我一辈子到不了的高度。   在上面这段话里我刻意省略了罗依然,因为她的戏份势必会把这段感情弄得更纠结。   这就是我和林佑的第一个十年。   可能,在第二个十年之后,我们还是朋友。   半夜接到周子良的电话:“张扬,我在五道口,你把罗依然叫过来。”   他说话已经不太利索,显是喝了不少。   “周子良,你能不能不要总在深夜里买醉。我明天上午还有个面试。”   这小子吭了一声,二话没说,就把电话挂了。   周子良是个富家子弟。   初中的时候,周子弟做过一件很炫富的事情:悬赏五毛钱一个题目让同学们替他写作业。   一干人等前赴后继,最后由我力拔头条,成为他的军师。   但因为作业错题太多,班主任认为周子弟的水准较之以往有了大幅度下降,继而推测他不学习而专注于搞早恋,通知了周子弟他爸。他爸把他胖揍了一顿之后,周子弟决定取消悬赏活动,因为风险太大。   关于周子良为什么要找我替他写作业而不找林佑,比较合理的解释是:他想找个水平和他差不多的以做掩护。   周子良算是我们这一代人里搞早恋搞得比较前卫的一个。初三开始,他就看上了罗依然。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请罗依然吃饭,市里的烧烤摊贩、海鲜酒楼,都可以见证周子良寻找真爱的情意。   他请吃饭的借口很靠谱,就是过生日。   罗依然曾经差点要被周子良感动。但在某一天,他俩在新开的西餐厅用餐的时候,偶遇了周子良的爸妈。周爸很生气,怒斥:你就知道用老子的钱泡妞。   罗依然和我说,那一刻她对周子良很失望,因为周子良一直说吃饭的钱是他在肯德基不分昼夜地打工挣来的。   周子良在高考前彻底消失,传说去英国读了个很靠谱的世界名校混文凭。前段时间他开了辆马六出现在众人面前,还带了个长得异常清纯的英籍华人小女友。   周子良这个小女友和高中的罗依然走一个路线,且背影有惊人的相似度。   当我们普遍认为周子良的审美观就是这样的古典而端庄的时候,他甩了小女友对罗依然重新燃起了熊熊爱火。   而此时的罗依然已经金盆洗手,不在装纯这个演艺事业上发展了。   可以看到周子良爱的并不是罗依然的清纯,他爱的是罗依然,这很刻骨。   我到酒吧的时候,周子良撑着额头支在吧台上,茫然地看着我。   “罗依然呢?”   我拽着他往外头走:“下回你相思情动的时候,可不可以直接打给罗依然?每次都要通过我来传达你的爱恋,我真的十分困扰。”   周子良说:“张扬,现在只有你可以让我感到人间自有真情在。哥请你喝酒。”   我仔细地打量了他一遍,确认周子良没有对社会失去希望,短期内不会自杀,从他兜里摸出钱包,抽了张票子准备打车回家。   他拉住我:“等等。”   我说:“周子良,我今天也很忧伤。本着慈悲为怀的心态来拯救你,但你自甘堕落、花天酒地,让人失望。6小时之后我还有面试,你再阻碍我成为21世纪成功人士看看。”   周子良扯了嘴角:“我想说的是,你打的回去用不着100块吧。”   我说:“绝交吧。”   他腆着脸说:“妹妹息怒。哥亲自送你回去。”   “现在查得严,尤其你这种富家子弟,酒后驾车要上媒体接受人民群众批斗。”   周子良把车钥匙扔给我:“那你开,你不是学开车半年了么?”   “我没证。”   他靠在副驾座,眯着眼说:“现在早上三点半,没人,放心吧。”   城市迷离的夜色在车窗外闪过。   周子良说了很多他在英国上学时候的事,说他离开祖国怀抱很孤单寂寞,中间几次回来都在北大校门前远远看着罗依然,这片真心日月可昭、感天动地。   我安慰他说其实你很好。   他认真地问我:“你觉得我好在哪里?”   我想了很久,“比陈道明青春,比潘长江高,比葛优头发多,比奥巴马本土。”   周子良突然转过头来,“那比林佑呢?”   我赞美他:“比林佑国际化。”   周子良叹了口气,“张扬,做人要厚道。”   “我懂。”   “你这么地伤我心,早晚会遭报应。”   “所以你想怎么地?”   他指着前头路边说:“那,交警。”   我和周子良被带到车管所接受再教育,罚款1000块。我向交警同志竭力解释:我根本不认识周子良,因为大晚上看到此人醉酒驾车,恐其误伤路人,遂以身拦车,而我又是一个有素质有文化的良好市民,就想不如帮人帮到底把他送回家。   交警同志也觉得我很无辜,于是把罚款从1000块提到了2000块。   我很担心这件事会成为我考取驾照历程中的一个污点,被记入档案,跟随我一辈子,所以在填资料的时候,谎称没带身份证,在名字一栏中写上了“张小花”。   我俩从车管所出来的时候,天已经微亮。   周子良终于良心发现:“张扬,今天这事真是对不起。我打车送你回学校,再补顿早饭,你看怎样?”   我本来打算和周子良绝交,在绝交之前蹭他一顿散伙饭,这事越想越厚道。   一般我不会去肯德基或者麦当劳吃早饭,因为一个肉夹馍2块5,一个法风烧饼10块钱。两者的差别在于一片生菜叶子。   但想到这是我和周子良的最后一顿饭,不吃一片价值7块5的生菜叶子,对不起我们这么多年的交情。   所以我在肯德基买了一个烧饼,在麦当劳买了一个猪柳蛋堡,沿途再买了一个肉夹馍,研究中西饮食文化的差异。   和周子良走至宿舍楼下,他拍拍我的肩:“等会面试好好面,晚上请你吃饭,地方随你定。”   我正准备把和他绝交的事情提上议程,看见宿舍楼下站了个人,右手提了只袋子,镇静地看着我和周子良。   我顿时滋生了被人捉奸在床的感觉。   林佑走近来,皱了皱眉说:“张扬,打你手机一直不接。”   他看了一眼周子良,问:“你们整晚在一起?”   我说:“不是啊,后半夜才开始在一起。”   周子良耸了耸肩,“你们聊。张扬,改天再一块吃饭,我先找人把我那车弄出来”,说完就转身走了。   林佑低头看了眼我手中的早饭,“你已经吃过了?”   我注意到他手里的袋子好像装着豆浆之类的东西,立马摇头说:“没有,这是我给安蓓她们带的,我自己的忘买了,打算折回去再买一份。”   他笑着说:“找个地方一块吃,给你买了粥。”   第三章   我埋头喝粥的时候,又想到一个令我忧伤的事实,那就是林佑这个人很适合结婚。   高中有那么一回,我早自习迟到。   进教室之后,后排同学传了个饭盒给我,里面是炒饭,上头加了只煎蛋。   之后周子良等人起哄,我才知道煎蛋是林佑做的。   林佑的父母在他小学的时候离异,之后各自再婚重组了家庭。   他和他爸爸住在一起,生活自理能力让我叹为观止。   林佑这样的人才,不把自己嫁给他会让我觉得资源浪费。   “张扬,我听说你在面的那家公司在上海?”   我点头,拿了只奶黄包吃起来。   林佑沉默了半晌,说:“北京没有合适的么?”   我挺艰难地把包子吃下去,觉得五分钟之后我可能要泪奔。   大学岁月,荏苒而过。在这么一个有五千年文化积淀的祖国之都——北京的某个高等教育学府里,沐浴在多方文化的熏陶下,我除了偶尔暗恋林佑之外,心无旁鹜地修炼了四年;临着毕业前两个月,却发现浩瀚的京城找不到一个栖身之所。   大四刚开学的时候,我列了一个长达183行的表格,把一切有可能录用我的公司都放上去,挨个地投简历、笔试、面试,最后挂得很彻底。   总结找工作生涯,可以看到我和中国最伟大的古典小说家曹雪芹有相似之处,用八个字概括:怀才不遇、命途多舛。   我考来北京很大部分是因为林佑,剩下的部分是因为我爱北京天/安门。   成绩没他好,天分没他足,在高考这件事上我尽了最大的努力,考上了北京的一个二流学校。我爷爷是个老党员,涕泪纵横地嘱咐我要常去天/安门前看看。   和林佑认识十年,我一直努力朝他的方向奋斗。   但谁也没向我保证过,奋斗就会有结果。   我说:“时候不早了,我回宿舍修整一下。罗依然生日快到了,到时候叫上周子良,我们聚一聚。”   林佑叫住我:“你昨天一晚上干什么去了?”   我说:“找周子良练口语。”   他笑着说:“难怪准备面试也用不着我帮忙了,这是有了国际友人鼎力支持啊。”   我严肃地说:“我仔细地分析了过去种种失败的经验,发现所有惨痛的经历都有一个共同点,从而找到了我每面必挂的致命原因。”   林佑问:“什么共同点?”   我说:“每次都是你给我做模拟面试。”   在宿舍换了正装,拿着简历往朝阳区赶。   我要面试的这个Spencer Brothers公司是个很有创意的商业公司,最大的创意在于让我过了简历。这么一个连名字都很深奥很挑战我的外语水平的公司,一般情况下我是不会投的。   但它的首字母缩写SB很让人折服,比如今天面试之后,我就可以说:今天有个SB的人面我,问我很多SB的问题,给了我一张SB的名片,说代表SB谢谢我。   这个SB的人叫谢君昊。   他穿着白衬衫,西服外套搭在椅背上,头也没抬:“先做个自我介绍吧,三分钟。英语或者汉语,随你喜欢。”   SB才选英语。   我于是开始睁着眼睛说瞎话,说自己社团活动很丰富,声望很高,被同学推选为学生会主席竞选人,但因为行事低调所以让给了别的同学;还说自己成绩很好,取得过邓小平奖学金一等奖。   谢君昊抬起头,问:“你们学校有邓小平奖学金?”   我郑重地缅怀革命先烈:“对,因为我校的一位校友曾经因为家中贫苦而弃文从戎,正好在邓小平军中。小平同志见他身处困境仍然不忘学习文化知识,就设立了这么一个奖学金项目,用来奖励我校最出色的同学。”   他微微点头,以手支着下巴,笑了笑说:“我怎么没听过这个奖学金项目?”   我说:“因为每年得奖的人很少,所以其他学校的人多半不知道。”   谢君昊用笔在纸上划了一道,抬头看我,轻挑了一下眉:“张扬,我本科和你一个学校毕业,一个专业,算是你师兄。”   面试即将结束的时候,谢君昊很友好地递了张名片给我,例行惯例地说:“关于Spencer Brothers,你还有什么要问的么?”   我觉得事情进展到这个地步,总要做一些不虚此行的事情来纪念一下,我问他:“师兄,你知道你们公司的首字母缩写是什么吗?”   谢君昊怔了一怔,在他想明白我就是来砸场子这个事实之前,我赶紧提着包走了。   走到电梯前,有个姑娘穿着一身套装,很典雅地在和另外的面试官告别。   她转过身来,“啊,张扬,居然是你。你也来面这家么?”   我现在真想掉头回去和谢君昊再聊一聊SB的历史、SB的文化、SB改名的可能性。   因为这个姑娘是王晓雨,林佑的前女友。   王晓雨是上海人,有江浙女孩的温婉气质,北大英语系。   外语掌握能力异常地强,听说她和林佑谈恋爱是用英语交流。   我曾经问过林佑:“为什么王晓雨和你都用英语对话,却从来不和我讲英语?”   林佑的回答是:“可能她觉得用英语的话,和你就没法沟通了。”   我得承认我不太喜欢王晓雨。   她比我高比我漂亮比我英语说得好,还是我的情敌。我要是还喜欢她,就可以做圣母玛丽亚普照大地了。   这个不可怕,可怕的是王晓雨好像挺喜欢我。   她热衷于问我林佑喜欢什么,更热衷于告诉我她和林佑做了什么。   上个月林佑生日,王晓雨问我林佑最爱吃的菜是什么。   我捡了几个技术难度登峰造极的菜,比如:水煮鱼、北京烤鸭、辣子鸡丁和白酒法国蜗牛。   之后我还状似不经意和林佑提起来说:“你生日那天,王晓雨说不定会亲自下厨给你做顿饭。”   事情的结果是,王晓雨果然做了这几道菜,她和我描述林佑当时的反应:他笑得很灿烂,打趣她说:“你这真是中西合璧。”   我俩一块进了电梯,我在心中默默地祈祷希望她不要向我倾诉和林佑分手的细节。   王晓雨拂了一把秀发,“张扬,我和林佑分手了。”   我哼了一声:“嗯。”   她说:“我那么喜欢他,什么都顺着他。本来家里安排我出国,我都没答应。我真是想不明白,事情怎么就到了这个地步……”她说着说着开始呜咽。   我在犹豫要不要施以援手,但王晓雨没有给我机会,她直接抱住我,靠在我肩头哭起来。   电梯门开的时候,外面等候的白领们都射来探究和猎奇的目光。   我只能腾出一只手甩了甩,“看什么看,同性恋不能搭电梯吗?”   写字楼下面有个星巴克。   王晓雨已经泣不成声,我根本听不清楚她在低喃什么。   很多人说毕业是分手季,因为要收拾行李各奔东西,很少有人愿意为了对方停下脚步,年轻的我们在现实面前,总是很无力。梦想或者生活,总有一个要妥协。等到未来十年或者二十年,回头想想那些遗失在岁月里的旧时光,谁也不知道代价是什么。   我陪王晓雨坐了很久。   她说她第一次和林佑见面是在辩论会上,林佑被评为最佳辩手,穿西装白衬衫,清爽的短发,笑起来眼中像开了花;再一次见面是在十佳歌手的比赛上,林佑唱了首五月天的《知足》,浅笑的神色很迷人。   王晓雨说到他们的第十一次见面时,我不得不打断她,指出一个有点残酷的事实:这些事早在一年前她就已经和我说过一遍了。   王晓雨于是哭得更厉害了。   “晓雨?”   有人走过来,低头问:“怎么哭了,今天面试不顺利?”   我抬头看了看,那个SB的谢君昊右手端了杯咖啡,左手拉了把椅子坐下。   王晓雨哭得很投入,不得自拔,无暇他顾。   谢君昊有些困惑地看了我一眼。   趁他还没想起我就是刚刚在楼上挑衅他的那个,我提了包准备溜:“这位同志,今天北京沙尘暴,王晓雨她眼睛进了沙子,你帮着照看一下。没事我就先走了。”   “张扬,你习惯性作了案就跑么?”   我顿了一下,朝谢君昊抽了抽嘴角:“师兄,我是真有事。而且王晓雨她现在需要的不是一个女人。”   王晓雨停止了她的嘤嘤哭泣,哽咽着说:“不是因为面试,我没什么事了,你别担心。”   谢君昊说:“没事就好。我手头还有点活,等晚上下了班请你吃饭,有什么事打我电话,嗯?”   我看这二人感情甚佳,似有不伦之情。   谢君昊走后,我问王晓雨:“你旧情人?”   她嗔了我一眼,“我远房表哥。”   上了地铁,林佑给我打了个电话:“张扬,你面试结束了没?感觉怎么样?”   我有点惊讶:“以前那么多回面试不看你这么紧张的啊,你这么急着问我,是不是因为某人啊?”   林佑问:“你胡扯什么呢。我和周子良打了个赌,赌你面试能不能过。”   我很愤然:“你们不要儿戏我的人生可以吗?你和他赌了多少钱?”   林佑说:“一顿海底捞。”   我问他:“你赌我过了?”   林佑说:“可能么,我赌你必挂。”   我差点扔手机:“林佑,我谢谢你啊,每次我面试你都赌挂。你就这么看得起我么?”   林佑说:“哪次我赢了不是请你吃饭了啊。这样你要是面试挂了,还能蹭顿饭,大家皆大欢喜,世界充满爱。”   我咬牙切齿地说:“那把赌注放高点,我们去昆仑饭店吃死他。”   林佑在电话那头大笑:“你现在在哪呢?”   我说:“和你前女友在一块。”   他沉默了一会说:“我在你们学校门口等你,有话和你说。”   第四章   我刚挂了林佑电话,看见王晓雨一双圆眼梨花带雨地看着我,开始问我林佑和我说了些什么,有没有问到她,他现在在干什么,他昨天干了什么,他明天要干什么。   我被她问得目瞪口呆,觉得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这么继续迷失自我,于是给罗依然发了个短信:快打个电话给我。   罗依然两分钟之后拯救了我,她说:“张扬,我有很要紧的事找你。你能现在来我们宿舍一趟么?”   我说:“可是……”   她打断我说:“别可是了,你再不来就见不着我了。”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罗依然,我让你给我打电话不是为了让你说一句话就挂。   我转过头来,默默地看了一眼王晓雨。   她神色顿时冷了下来,“刚才是罗依然和你打电话?”   我点头。   王晓雨想了想,开口:“张扬,我是看你和我关系好才和你说的,罗依然这人真不怎么样。”她在最近的一站下了地铁,走的异常冷艳高贵。   到北大校门外的时候,天已经黑了,突然下起雨来,我被淋了个措手不及。   罗依然和我坐在一间咖啡店里,她一直拧着眉头,一副很纠结很痛苦的样子。   我说:“这又是什么人命关天的事了?你不能这么快又怀上了吧。”   她捂着一杯摩卡,壮士断腕一样的坚决:“我要搬出学校。”   我大吃一惊:“不是吧。”   这么地不由让我想到两年前,因为罗依然同宿舍的三个同学都比她成绩好,这让从小成绩就比我好的罗依然感受到了生命不能承受之痛,最后不堪重负之下,拉着行李来到了我的宿舍要求与我和我另外的室友同居。   她两个礼拜之内,把我囤积的所有零食和卫生巾用完了。   我们本来校风淳朴的学院开始风言风语:张扬在搞同性恋,已经搞到公然睡在一张床上的地步了。   然后,男同学开始远离我,女同学也开始远离我。   我曾经的寥寥无几的追求者,公开表态说:可以理解我当初拒绝他的原因,但不支持同性恋婚姻合法化;同时他很欣赏我敢于挑战世人底线的勇气,并且认为我如果能够早一点说明自己是同性恋的话就更不会浪费大家表情了。   罗依然成功地把我炒作起来之后,蓦然醒悟到她需要精神上的历练,又拖着行李回去了。   我和她说:“我还有一个多月就毕业了。求求你,让我安心领个毕业证回家给列祖列宗上个香吧。”   她说:“不住你那。”   “咦?”   “地方我已经看好了,就在五道口的华清嘉园。”   我问:“那地方租金不下三千一个月吧,你哪来这么多钱?为什么一定得搬出去?”   她想了想说:“我实习攒了点钱,总觉得我们院一些人喜欢对我指指点点,看着心烦。从下个月初开始,不如你毕业了和我合租吧,工作定下来了没有?”   我叹了口气说:“没定,最近两个月内请不要和我提这个敏感词。”   罗依然耸了耸肩说:“我昨天晚上给你发的那条短信看见没?”   我知道她指的是那条:林佑和王晓雨分手了。   “看见了。”   她起身说:“行,我就通知你一声。那没什么事,下个月过来我新家坐坐吧。”   走出咖啡店,已经转为暴雨,偶尔滚过几个雷。   我好不容易等到公车,在靠窗的位子坐下。   这么地又过了一天,雨水冲刷北京的高楼、街道,一遍一遍。   那些心焦的事,比如我即将从毕业迈入无业、我爱的人不爱我、爱我的人没出生,让我有点伤感。   我想人总要对自己的过去挥手告别,我们一直在和不同的人和事说再见,这些人和事可能在我的生命中来了又去,最后忘了牵挂。   可是,即便只是想一想这个挥手告别的时刻,我都想哭。   身上这件重金打造的西装被我顶在头上当雨伞,一路风驰电掣从公交车站往校门口跑。   林佑站在报刊亭下,无奈地看着我,装模作样地唱了一句张洪量的《你知道我在等你吗》:“张扬,你知道我在等你吗?你如果真的在乎我,又怎会让无尽的夜陪我度过~”   我被他逗得哈哈大笑。   他把外套披我肩上,有点惋惜地瞧了瞧我的西装:“你能靠点谱么,你买西装的一千二百块钱现在还没还给我。那时候和我说要我入股投资,借钱你买套西装,找着工作第一个月工资分我一半。我这人生头一回投资就被套死了。”   我说:“嘿嘿嘿嘿,再不我把这西装还给你?”   他说:“让我送干洗店,洗完了再送回来给你是吧。”   我说:“林佑,你真是我最值得依赖的无产阶级战友。”   他拉着我往宿舍楼飞奔。   到了楼下,他说:“赶紧上楼换套衣服,这天容易感冒。”   我问他:“你不是说有话要和我说么?”   他说:“我有个朋友在北京的一家公司。现在在招实习生,工作挺清闲,在办公室里做做帐。你有兴趣么?”   我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最烦会计了。挂了两次之后,我发过誓这辈子都不搞财务。”   林佑说:“行,一般你发过誓一辈子不搞的,最后都有戏。我去帮你联系一下。”   我开玩笑说:“你是不是舍不得我去外地?”   他说:“是,北京人民心理素质好,你就别去外省丢人了。”   林佑转身要走的时候,我叫住他:“都说毕业要做些惊天动地的事情才对得起轻狂的青春。不如咱们组织几个人去趟泰国吧?”   他问:“你管去趟泰国叫惊天动地的事情?”   我说:“是啊,我们去了泰国那就是有钱人了,随便给张100块的小费,才20块钱人民币。”   林佑一本正经地说:“张扬,我觉得每天和你说说话就很惊天动地。”   我转身上楼,发誓这辈子都不和林佑搞对话。   第二天我承他吉言,感冒发烧、卧床不起。   此时已经六月,北大毕业典礼很早,林佑已经开始着手准备毕业事宜,摆了个摊子在学校的林荫小道上卖书卖CD卖一切可以纪念大学时光的东西。   我当时病得不醒人事,几天之后才突然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急电林佑:“我大一的时候借给你的那本《泰戈尔诗集》,你千万不要卖了啊!”   林佑想了很久,很茫然:“什么《泰戈尔诗集》,这是你应该看的书么?张扬,你烧得不轻啊,等下午我带你去趟医院。”   我说:“林佑,你不会真的卖了吧?就是一本小册子,红色封皮,上面画了一只小鸟。英文原版的啊。你要找出来,你一定要找出来,要是找不出来,我就和你割袍断义!”   林佑找了一圈之后,回复我:这本英文原版的《泰戈尔诗集》,应该是在他卖四级英语听力磁带的时候,作为赠品顺手送出去了。   我心如死灰,他永远也不知道这本书对我的重大意义。   这是我这辈子买的唯一一本英文原版书,也是除了《唐诗三百首》外我读过的唯一一本诗集,更重要的是,这本诗集是我情书的载体。   大一的时候,我既风花雪月又少女怀春,既明媚忧伤又文艺复兴。   为了表达对林佑既含蓄又浪漫的感情,我选了这本诗集,在重要的地方划了记号。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记不清楚划了些什么,因为我英语不是很好,所以基本上带有“love”的诗句,我都划了。   划完之后,我就紧张地要把《诗集》借给林佑阅读。   但他表示没兴趣。   我打听到他在准备英语四级考试,于是多买了一套四级卷子和听力磁带,打包一块借给他。   半小时之后,林佑又打电话给我:“张扬,我在网上查了查,《泰戈尔诗集》没有封皮上有小鸟的。”   我斩钉截铁地说:“不可能,那书我花了100块人民币。”   他说:“很好,正版才35块钱。”   林佑毕业典礼那天,我混了身学士服和他一块照了很多相。   学士服很大,但他穿西装打领带正经的模样很好看,在阳光下笑容灿烂。   晚上我俩一块去小西门吃烤串喝啤酒,我灌了两瓶下去,开始扯着他胡言乱语。   我酒品不好,喝多了就容易不靠谱,学着电视里老套地拍着他的肩说:“要是我三十岁没嫁出去,你就行行好收了我吧。”   林佑哈哈大笑,眼睛里好像落了烟花。   我壮着胆子问他:“林佑,王晓雨是你的初恋吗?”   林佑拿杯子的手僵了一下,“不是。”   我想就着这个话题深入探讨,他递过来一串鸡翅堵住我的嘴。   林佑送我回学校的时候,我装作酒醉站不稳抱了他一下。   我说:“祝贺你毕业。”   他沉默了一会,轻声说:“明天带你去见个人。”   “谁?”   “我朋友那公司负责招聘的经理。”   我松开他,“咱俩赌一回,你说我这次面试能不能过?”   林佑微微皱了一下眉,“要是没过,你就把买西装的一千二加上我平时给你做的面试辅导折成现钱还给我。”   他一本正经地开始算:“我在新东方带托福口语,一小时300。给你打个对折,一小时150。你前前后后也面了五十次吧,合起来你欠我8700。”   我说:“晚安,好走不送。”   第二天大早,我跟着林佑去国贸见那个招聘经理。   来人姓王,见到我之后,脸上开始放烟花:“小张,我听说你也是北大的高材生,会好几国语言,是吧。”   我扳手指数了一下,我熟练掌握的语言有国语和成都话。那么要满足王经理这个愿景,唯一的可能是四川省被独立出去自成一国。   但我还是坦然地点了点头:“您过奖了。”   王经理说:“晓雨说你愿意来我们公司从基层做起。小张啊,现在大学生找工作不容易就是因为很多人都眼高手低,你年纪轻轻就有了这样的思想觉悟,将来一定是个人才。”   我问:“您认识王晓雨?”   王经理说:“就是晓雨介绍你过来的。我是她二叔。”   出办公室的时候,看见林佑和王晓雨在大厦入口处说些什么。   王晓雨侧头看了我一眼,一言不发地走开了。   我和林佑说:“8700我想办法还你。”   他眉心一拧:“不顺利?”   我说:“林佑,北京这么大,我就不信我一个工作也找不着。还有,我和你前女友的二叔的期望值相差太远,你别费心了。”   他拉住我问:“怎么不高兴了?”   我说:“你才不高兴,你全家都不高兴。”   第五章   校园里开始放一些缅怀青春的歌谣,因为我们要毕业了。   我收到王经理的电子邮件,大意是:虽然你很优秀,但我们公司不录用你不是因为你不优秀,而是因为你不适合,请不要因此而怀疑自己的能力,祝前途似锦。   我把这封邮件反反复复读了三遍,也没弄懂他的逻辑在哪里。   王经理的逻辑性思维不是很好,那天我多次和他展开如下对话:   他说:你明明是北京XXXX大学毕业的,怎么可以和我说你是北大的?   我说:北京XXXX大学,简称北大。   他说:只有北京大学才能简称北大。   我说:王经理,你这个有点歧视吧。哈尔滨佛学院都可以叫哈佛。你不能因为我们学校名字长,就剥夺我们简称的权利啊。   和他沟通了几次不得善终之后,我十分惋惜,因为那天我本来要去驾校进行第七次路考。   回来的路上,在天桥底下,有个妇女背着大包走过来问我“办证吗”。   我在内心挣扎了很久,和她讨价还价了十分钟,以三十块的低价办了一张假驾照。   这个大姐目光如炬,认为我是她的潜在顾客,把我拉到一边进行再教育。   她说:姑娘,没找着工作吧?   我惊奇:你怎么知道?   她说:现在找工作没个证怎么行,我这里一条龙服务,两百块全包。   我又在内心挣扎了很久,再办了个英语专业八级、会计师证。   走之前,大姐表示我买了这么多,愿意免费送我一张离婚证。   我看她这么热情,最后挣扎了一下,又办了张阿尔巴尼亚语八级证。   室友开始陆续打包行李。   我陷入了深深的茫然之中,迫切需要找个人发泄一顿。   此时罗依然正在忙于搬新家,为了躲债我已经一个星期没有联系林佑,我父母正在家乡和谐地生活,周子良沉沦于深夜里卖醉,周围所有人都有自己为之忙碌的事情。   考虑再三,我满怀激情地回复了王经理的邮件:谢谢贵公司,谢谢你祖宗八代。   十分钟之后,有个陌生的号码来电。   “张扬是吗?”声音很熟悉。   我说:“你是?”   “我是谢君昊,在Spencer Brothers面试过你的。”   我说:“哎?师兄有事找我?”   那边沉默了一会,说:“张扬,你刚刚那邮件是什么意思?”   我很费解:“什么邮件?”   他沉声说:“张扬,你去查一下邮箱,看看你刚都发了些什么。”   收件箱里有封谢君昊发来的英文邮件,然后我就把那封激情洋溢的感谢信错回给他了。   我和谢君昊解释说:“师兄,刚刚那封邮件纯属误会。”   谢君昊说:“嗯?”   我说:“本来我写的是‘谢谢贵公司,谢谢你。’但搜狗拼音的联想功能太强大了,简直另人发指。”   谢君昊在电话那头闷声说:“行了,邮件你也看到了,面试过了。合同过几天会寄给你,要是有什么问题,可以发邮件或者打电话问我。”   我愣了很久,在他临挂电话前,赶着感谢了一下:“师兄,真的是谢谢你啊。”   SB给的工资出人意料,月入4500。   我连着做了三个晚上的梦,都梦到这不是真的。   鉴于我没有其他出路,同时我也十分害怕SB的领导哪天突然正常了把合同收回去,不假思索地签了卖身契。   公司只在上海设了一个办公室。终于到了我和北京告别的时候。   7月6号,母校毕业典礼。   散伙饭上,大学四年的兄弟姐妹都泣不成声。我曾经的那个追求者举着酒杯过来,对我说:“张扬,其实我知道你不是同性恋。可是只有把你想成同性恋,我心里才能好受点。”   我把酒喝光,对他说:“你错了,我真的是同性恋。”   这是二十二年来唯一一个向我表达爱意的男人,珍稀程度不亚于吃肉的大熊猫,如果这么说能让他好受点,我认为我应该保护他的思想感情不受创伤。   所有人都互相敬酒,最后喝得七横八竖。   我趔趔趄趄回宿舍的时候,突然被人拉住,林佑两手撑墙把我抵在楼下。   他说:“你要去上海怎么不告诉我?”   我有点头痛:“告诉你,你就要追着我讨那8700了。”   林佑低斥一声:“张扬。”   我说:“今天我毕业,做出点什么冲动的事你可千万别怨我。”   林佑顿了一下,无可奈何地说:“别转移话题。你打算什么时候去上海?”   我在心里纠结要不要做些轰轰烈烈的事情,比如告白比如强吻。   思想斗争了两分钟之后,我的浪漫主义情怀细胞全部战亡。两个星期前,罗依然堕胎了,如果让她知道我心里在打林佑的主意,还一打就打了这么多年,事态可能会发展成一尸三命的人间惨剧。   我揉了揉额头:“下个星期我就过去,先在上海找房子。”   林佑僵了半晌,抽手拍在我肩上,别开脸说:“你是和周子良串通了玩我是吧。现在我欠他一顿昆仑饭店,你说怎么办吧?”   我说:“等我第一个月工资到手,请你去东方明珠顶上吃一顿。”   他从包里拿了本《泰戈尔诗集》给我,“这个给你,让你了解一下正版书长什么样。”   我接过来,转头准备上楼。   林佑突然出声说:“王经理的面试你故意挂的吧。”   我想了想,折回来问他:“王晓雨这么和你说的?”   他就这么看着我,一言不发。   我说:“我不是故意挂的,我是不小心挂的。”   他说:“怎么个不小心法?和经理说你懂两门外语,一门普通话,一门成都普通话,嗯?”   我说:“林佑,你搞清楚。是你的前女友和你前女友的二叔说,我北大毕业,会两门外语,英语水平可以出国,文学造诣可以出书,道德修养可以出家。这么一个走马克思恩格斯主义路线的人物,我不造点谣怎么配得上这个定位?”   林佑说:“我真是想不通那个上海公司怎么会把你招进去。这不是自取灭亡么?”   我说:“实话说,我也没想通。”   毕业的这天晚上,我做的最轰轰烈烈的事情就是半夜起床,去肯德基吃掉一个全家桶。   捧着肚子躺在床上,我感受到了喜玛拉雅山雪崩一样的寂寞。   我承认,我舍不得林佑。   每个人都有想为之奋斗的东西。林佑和我,都不过是对方生活中的一部分,谁也不会为了谁改变。   之后的一个星期,日子过得很忙乱。   直到周子良面容憔悴地出现在我面前,日子就更忙乱了。   他问我:“张扬,我最近找罗依然都找不到。她是不是有男朋友了?”   我惊讶于周子良的反射弧原来这么长:“你现在才知道?”   周子良表情凝重:“这么说你早就知道了?她男朋友是谁?”   我抬头望天说:“好像是北京的一个男的吧。”   他说:“你能具体点么?”   我拿了杯可乐边喝边说:“具体情况我也不知道,你当面问她比较好。”   周子良思索了片刻,一针见血:“她新找的男朋友是林佑?”   我的这群青梅竹马热衷于搞三角恋情,不带我玩又要我负责潜伏工作,让我情何以堪。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周子良就甩头要走。   我在后面追上去问:“你打算找林佑火拼?”   周子良说:“是。”   我接下来的任务就是抵死阻止周子良,因为这个子弟作派很汹涌,两个月前曾把调戏罗依然的一位科研博士揍到写保证书,发誓这辈子找老婆只找女博士以及女博士后以上学历。   我拖住周子良:“和林佑没关系。你找不到罗依然是因为她搬出学校去了。”   他迟疑了片刻,问我:“为什么要搬?”   我随口扯了个理由:“因为她原来的宿舍闹鬼。”   周子良盯着我看了很久:“我总觉得有事。”   果然有事。   两天之后,北大BBS上出现了一个热帖:英语系系花甘作二奶,女大学生底线何在?   这个帖子很详尽地描述了北大大三英语系的一个女同学和一位有妇之夫的不沦情史,最新动态是这位有妇之夫给这个女同学在华清嘉园置了一套房子。   里面附了几张该女同学的背影照片,一些论坛比如天涯、校内、开心网开始竞相转载,百度词条里出现了北大二奶门。   从照片上看,这个女同学就是罗依然。   第六章   罗依然的手机一直关机。   互联网传播八卦的速度无人能及,罗依然的真名已经人肉出来。“北大二奶门”的最新进展是:罗小三曾是女同性恋,在北京某高校和她的女友共处一室长达两个月。   周围的同学纷纷对我投来同情的目光,舆论普遍认为在这件事情中,我和那个有妇之夫的老婆是最大的受害者。   这件事引起了教育界、娱乐界、经济界以及草根阶级的轩然大/波。   我收到了一些骚扰短信,除了卖房放贷催话费,还有一条说:我也是女同,要不要见面聊一聊。   我只知道罗依然搬到了华清嘉园,但她住几栋几楼,我没去过,所以这个少女人间蒸发了。   我召集了周子良和林佑在麦当劳开座谈会,就罗依然下落不明一事展开探讨。   林佑喝了口咖啡,坦然地说:“我不知道她去哪了。”   我吃了个汉堡,忧心地说:“我联系不上她。”   周子良低头思考了很久,给了一个很有建设性的意见:“我们报警吧。”   报警之前,我想到了一个重要线索,拨了个电话到罗依然家里。   她妈妈接了电话:“是张扬啊,你和依然从新加坡回来了?”   我说:“啊?”   她妈妈说:“依然说要出国半个月呢,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你们在国外玩得怎么样?”   我还没来得及接话,罗阿姨继续说:“张扬,这次真要谢谢你。听依然说,是你找了个好工作,所以请她去新加坡玩。你们这俩孩子从小关系就好,依然有你这样的朋友在身边,我就放心了。”   我说:“啊?”   罗阿姨说:“张扬,你让罗依然听下电话。”   我说:“阿姨,事情是这样的。我忘带护照所以回国取了。罗依然还在新加坡,等她回来我让她给你打电话。现在飞机要飞了,我得挂了,阿姨再见。”   罗阿姨最后说了一句:“怎么这么冒失,叫个快递把护照给你送过去嘛。路上当心点儿啊。”   挂了电话,我决定这辈子再不插手罗依然如此靠谱的人生。   周子良关切地问:“她和谁去的新加坡?”   我说:“据她妈说,是和我。”   他略一思索:“这件事我越想越觉得不对,先是她搬出宿舍,再来网上莫明其妙有人黑她,现在她又出国了。罗依然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   我瞥了一眼林佑,他神色很泰然,让我更加觉得他和罗依然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但这个秘密是什么,我实在不想知道。我这个人心理素质不太好,如果有谁当面和我说是林佑先和罗依然有一腿,然后又甩了她,她伤心之下出国疗伤;我可能会拿块砖头拍死他。   这件事在我离开北京之前也没有盖棺定论。   周子良凭空得出了很多猜想,比如罗依然在国外被人打劫回不来了、罗依然根本没有出国她只是在躲他、罗依然结婚了等等等等。听说有个很有名的数学难题叫“哥德巴赫猜想”,周子良的想象力这么丰富,完全可以和哥德巴赫结拜。   去上海的前一天,林佑请我在一家川菜馆吃饭。   林佑穿了件银灰的衬衫,撑着额头看我。灯光打在他肩上,或明或暗,很好看。   我被分离的忧伤情怀击中大脑,所以点了一壶价值189的大红袍。   在发现这个大红袍比3.5块一瓶的康师傅红茶难喝之后,我更加忧伤,没有顶住就直接问林佑:“你和罗依然到底怎么回事?”   林佑惑道:“什么怎么回事?”   我低头,动情地说:“你们两都是我的好朋友。我不希望任何一方受到伤害。可是现在罗依然人都找不到了,你就不担心么?林佑,你和王晓雨分手是因为罗依然吧。”   林佑停了手中的筷子,有点啼笑皆非地看着我:“你脑子里都想什么呢,张扬。”   我说:“大家这么多年友谊了,你俩非要搞地下恋情,还搞得这么惊天动地。我想不想入非非都很难。”   林佑很有兴致地问:“你是怎么看出我和罗依然有地下恋情的呢?”   我说:“她都怀……”   这话说到一半,我突然良心发现想起罗依然叮嘱过我不能将她人流的事告诉林佑。我是不知道告诉林佑之后,他俩会有什么血案发生;但可以肯定的是,要是告诉了林佑,我会被罗依然揍到血崩。   林佑说:“嗯?”   我咬着舌头说:“能看出来的那叫地下恋情么?只能靠直觉,我第六感认为你们有私情。”   林佑笑着说:“你怎么就不直觉其他人呢?你别临走前还要制造组织内部矛盾,这话要是让周子良听见,我也要写保证书了。”   我脑子抽了,立马接了一句:“林佑,你觉得我怎么样?”   他微微愣了一下:“什么?”   我说:“啊,没什么。就是要走了,我忧伤。”   他皱了皱眉:“忧伤的话就别走了,我再和晓雨说一声,上次要不是你态度不好,那个王经理其实还是挺好说话的。”   我低头使劲地吃菜,“你别去和她说。我合同都签好了,毁约要坐牢的。”   林佑支着下巴,半晌突然说:“张扬,我其实不想你去上海。”   我心里咯噔一下,手上一滑,就把桌上的小碟打碎了;拉开椅子要去收拾,又把茶杯带翻,大红袍洒在衬衣上,十分地杯盘狼藉。   林佑起身递纸巾给我,他笑出声来:“我觉得半年之内,不是你离开那公司,就是那公司倒闭。”   和林佑走在天/安门前的地下通道里,有街边艺人自弹自唱,在追忆似水的年华。   我想起大二刚开学的时候,一天晚上宿舍熄灯之后,有个男生抱着吉它在宿舍楼下唱情歌。用蜡烛摆了个“心”型,唱了一首类似于校园民谣的摇滚舞曲。整个过程都很有浪漫怀旧情调,但唱到了后半夜,也没有女同学主动出来认领;最后那男生可能是嗓子哑了,所以回家洗洗睡了。   我当时把这件事和罗依然唏嘘感叹了一番。罗依然首先和我就“类似于校园民谣的摇滚舞曲”这个分类讨论了一下。   她从小学钢琴,以搞艺术的身份正色说:校园民谣和摇滚舞曲是两种不同的音乐。   我解释说:他抱着吉它,以摇滚舞曲的造型和激情唱了首校园民谣。   尔后我俩一致认为这个行径除了有点傻缺以外,还是很让人情动的;如果当事人能够确认一下他唱情歌的对象没有睡着就更让人感动了。   罗依然沉默了一会对我说:“张扬,我也想唱首情歌给他听。”   为了配合她,我也沉默了一会说:“罗依然,我也想唱支山歌给党听。”   罗依然嫌弃地看了看我,继续憧憬:“等我大学毕业的时候,我要在毕业晚会上弹一首《Kiss the rain》给他听。”   罗依然后半段的自言自语因为涉及了太多艺术和钢琴类术语,被我自动过滤掉。   至于罗依然口中的这个“他”是泛指还是特指,我不想深究。   和林佑走上地铁月台,他拍了拍我的肩,笑着说:“有空回北京,我请你吃饭。”   地铁进站,我隔着车门看着林佑,他安静地站在外面,向我勾了勾唇角。   车开动之后,我们朝着两个方向各自离开。   第二天我拖着行李去上海。   走之前,我给罗依然发了封邮件,向她表示我的思念,警告她如果再以我的名义欺骗她母亲,就去死吧。   往校门外走的时候,有一群学生骑自行车从我身边经过,道路两旁的梧桐树间落下金色阳光。我听见行李箱的滑轮在地上拉出长长的回声,也听见我的大学时光和我挥手说再见。   上海寸土寸金,捡了个月租1500的房子安顿下来。   屋子里除了墙什么也没有,我马不停蹄地奔向旧货市场买二手家具。   全部折腾完,我筋疲力尽地倒在床上准备大睡一场。   手机响了。   谢君昊说:“张扬,你到上海了吗?”   “师兄,今天刚到。”   “那东西都安顿好了吗?”   “都安顿好了。师兄,有什么事要交待吗?”   谢君昊说:“是这样,本来你是下周一正式入职。但公司里的实习生这几天忙着考试,人手不够,想问问你能明天先过来帮忙吗?”   我说:“好的,上班时间是几点?”   “你把身份证号发给我。我让行政帮你订机票。明天上午9点半,在浦东机场。我们去北京谈个项目。”   谢君昊利落地交待完,就挂了电话。   放下电话,我开始在网上查从卢湾区到浦东机场的公交车路线。   五分钟之后,谢君昊给我发了个短信:明天可以打出租,公司报销。   第二天我在机场和谢君昊打招呼的时候,他的眼皮好像跳了跳。   他穿白衬衫,打了条白紫粉三色相间的领带,西装外套拿在手里,一副资本家的模样。   谢君昊把我从头至脚打量了一遍:“张扬,我们要去见客户。你要是穿得正式一些会比较好。”   我说:“我这样是不是对客户不太礼貌?”   谢君昊微微点了点头:“嗯。”   我说:“那我不去了吧。要是因为我破坏公司形象那就不好了,一看师兄你就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才,一听SB就是国际化的大公司,一看我就是不适合去见客户的贫下中农。”   谢君昊淡淡地笑了笑:“我应该早点提醒你。这样吧,到了北京临时买一套。”   我问:“这个能报销吗?”   他默了半晌,“不能。”   我感受到割肉的痛苦,低头说:“那就这么办吧。”   谢君昊说:“我们先去安检吧。”   一路上谢君昊都开着电脑写文件,偶尔和我讲解一下这次访谈的重点内容。   我趁他注意力放在工作上的时候,问他为什么会让我过面试。   谢君昊想了想,很诚实地回答我:我觉得你能忽悠。   第七章   到酒店的时候,已经快要中午,向谢君昊请了两小时的假买正装。   鉴于实在囊中羞涩,我捡了个挂横幅的街边店,上写“跳楼清仓大甩卖,全场99元一件”,买了件衬衣和裤子。   谢君昊打了个电话给我,表示因为今天情况特殊,买衣服的钱他可以给我报销。   我立马掉头准备打车去新光天地报销一套国际名牌。   走了没两步,陡然意识到手边的现金和信用卡额度总共加起来不到500块,国际名牌一只袖子也买不起。错失了大好机会,我很忧心,只能到旁边的餐馆吃了个盒饭,问店主买了500块的餐饮发票。   谢君昊问我:“张扬,你买衣服开餐饮发票?”   我说:“对,店主说他那只有出租车票和餐饮发票。师兄你觉得哪个好?”   他半晌说:“就这样吧。”   下午和谢君昊到国贸会场的时候,我想天涯无处不相逢,客户代表就是之前和我探讨“北京XXXX大学能不能简称为北大”的王经理和不知道怎么又出场的王晓雨。   王经理是王晓雨的二叔,谢君昊是王晓雨的表哥。这次所谓的客户会议基本上就是以王晓雨为核心的家庭座谈会。   王晓雨说:“表哥,原来你要带的新人就是张扬啊。她会的东西可多了,假的都能说成真的,别人还真看不出来。”   谢君昊微微点了点头,和王晓雨说:“今天先带她走走客户。”   王晓雨转头对王经理说:“二叔,上回张扬是不是跟你说她懂德语来着,正好今天有个德国代表过来,可以让她帮忙翻译一下。”   王经理抬头想了想,否认说:“晓雨,弄错了。小张上次说她不懂外语。”   王晓雨“哦”了一声,对谢君昊说:“你们公司接触的不都是些跨国企业么?那你可要好好带带张扬了。”   说完,还朝着我和和气气地笑了笑。   我撑着脑袋想了很久,也不能理解王晓雨怎么突然把我当作阶级敌人来对待。   摊开笔记本正准备做纪要,王晓雨坐到我身边压低了声音说:“张扬,你那个好朋友最近闹得可真不小,我们学校的名声都靠她了。”   我说:“网上那事不是真的。”   “真不真我是不知道了。不过系里决定劝退罗依然。”   我震惊了:“不至于吧?这事根本就是别人杜撰出来的,学校领导怎么真相没弄明白就开除学生呢?”   王晓雨理了理衣裳,慢条斯理地问:“你怎么知道是杜撰的?罗依然的作风在系里出了名,做个小三很正常。”   我提高了音调说:“王晓雨,你说话注意点。这事你有证据么?你换个角度想想,要别人也这么说你,你受得了么?”   话还没说完,王晓雨的泪水就夺眶而出,搞得好像已经蓄势待发很久了一样。   王晓雨呜咽着说:“张扬,你怎么、怎么能这么说呢?我刚也只是就事论事而已……更何况……”她逐渐就泣不成声。   我有点为难,王晓雨哭得这么惊世骇俗,没过几分钟,谢君昊和王经理就闻声看过来。   王经理说:“晓雨,你怎么哭了,这是怎么了?小张啊,你俩吵架了?”   我唯一能说的就是王晓雨莫明其妙就哭起来了。   王晓雨说:“张扬,你、你……”   王经理说:“小张,晓雨当时还给你介绍工作来着,你们什么事不能好好谈啊?”   谢君昊松了松领带,口气有点不快:“张扬,你怎么回事。让你在旁边做会议纪要也不会么?”   我深吸了口气,对王晓雨抱歉道:“王晓雨对不起,刚刚是我说话重了点。你看现在还是上班时间,不如我们先开会。今天下了班,我请你吃饭,行吗?”   一边说,一边给她递纸巾。   王晓雨看了我一眼,没说话,坐下打开电脑,转眼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这天会议结束后,谢君昊请王经理和王晓雨吃饭。   我起身给王晓雨敬酒:“晓雨,今天真是不好意思。之前还没谢谢你给我介绍工作,这杯敬你。”   王经理笑着说:“小张啊,我大学毕业就来北京打拼,也算得上是半个北方人。这种啤酒真是喝不惯。你是晓雨朋友,又在君昊手下做事,今天咱们一定要好好喝一回。”说完,他就招呼服务员上了两瓶茅台。   我说:“王经理,我真是不会喝酒。”   “现在大学生倒是娇气了,我刚参加工作那时候,好几回喝到去医院。你走上社会,不能喝酒怎么行?”   王晓雨笑说:“张扬不是娇气,她是刚上班还没怎么适应。是吧,张扬?我记得你很能喝的。”   事情到了这个份上,慷慨赴死也要找个垫背的。我给王晓雨倒满酒,说:“王经理都这么说了,我还能怎么样?咱们不用啤酒用白酒。”   王经理过来挡着说:“晓雨最近咽喉炎,喝白开水吧。”   几杯茅台下肚,我已经有点缓不过气来,撑着脑袋只想睡觉。   王晓雨又举着杯子,对我说:“张扬,这杯我以茶代酒敬你。希望你在Spencer Brothers工作顺利。”   我说:“好。”   有人拦住我,谢君昊说:“这杯我替她喝吧。”   王晓雨朝我笑了笑:“张扬,看不出来你还挺有人缘。我表哥平常饭桌上难得喝一回酒。难怪林佑和你关系好。”   晚饭结束后,谢君昊拎着我打车回酒店。   出租车里酒气弥散,他扯了扯领带,把车窗摇下来,递给我一盒解酒含片,“张扬,和客户打交道都是这样。你第一天上班,有点吓着了吧?”   我揉了揉额头,客气道:“还好还好,刚才谢谢师兄替我挡酒。”   谢君昊说:“回酒店好好休息。明天一早我们和他们的财务总监有个会。”   我头疼欲裂,看着窗外,长安街上灯红酒绿。   这就是我上班的第一天,感觉不怎么好,只记得饭桌上挂着的笑脸互相敬酒,好像只有喝得不省人事才能证明自己的存在。   回到房间,手机里有个林佑的未接来电。   我给他拨回去:“林佑,拜你所赐,今天晚上我差点没战死沙场。”   林佑在电话那头问:“你在上海安顿好了吗?”   “没呢,我现在在北京。”   他笑了两声说:“你就这么舍不得我?刚过去一天就回来了?”   “舍不得你个头,我来北京出差。”   他顿了顿说:“我听你说话声音不太对,是不是病了?”   我扯着嗓子说:“刚刚和客户吃饭,喝了半斤茅台,我可能要死了。”   林佑也抬高了音量说:“你怎么回事啊,一个姑娘家出去和人喝酒。你才刚工作,那么拼命干什么?”   我说:“还不是你那个前女友。林佑,我和你说,我早就看王晓雨不舒服了,就是和你这么多年朋友,一直憋在心里没说。”   越说越来气,借着酒劲,我把多年来对王晓雨的不满全说了出来:“我不明白,你怎么就喜欢她这个类型的呢?”   林佑沉默了半晌,说:“张扬,你早点睡吧。”   挂了电话,我在想为什么我这么不喜欢王晓雨,而林佑为什么这么喜欢王晓雨。   除了有点欠抽有点做作有点让人无奈之外,王晓雨真的没有什么缺点了。   思考了很久,我觉得我讨厌她的根本原因是因为林佑喜欢她。换言之,只要林佑喜欢谁,我就讨厌谁。   酒醒了一大半,肚子有点饿,下楼晃悠了一圈,这么大个商业中心只能找着一个星巴克。   我啃了一口三明治,往外头走。   突然听见身后有人说:“唉呀,我的手机。”   转过头去,一个身穿套装、打扮时髦的女人拿了纸巾在擦手,她的咖啡洒了,正好洒在手机上。   她扭头过来对我说:“你怎么走路的啊,碰倒了我的咖啡,你看看,现在手机不能开机了。”   我凑过去看了看,是新款的iphone。   “不是我碰倒的吧。”   她气势汹涌地说:“怎么不是你碰倒的。我在这里坐着好好的,它自己会倒啊?手机要是坏了,你得赔偿。”   我说:“沾点水就坏,你这个手机是山寨的吧。”   她再试了几次,依然开不了机,拧着眉头说:“你别想撇开责任,我这手机刚让朋友从香港带过来。现在我急着要打个电话,你说怎么办?”   我想了想,把手机掏出去给她:“那你先用我的打吧。”   她接过电话拨了个号,一打就是半个小时,其间听见她鸟语说了几句,又粤语说了几句,渐渐情绪有点激动,挂电话前说:“有个人害我把咖啡洒手机上了。”   “嗯,这事没完了,我不过让她好过。”   她把手机还给我的时候,眼眶有点红。   现在的社会人士心理承受能力每况日下,三个小时之前我只是指点了一句王晓雨,她就哭得如丧考妣。眼前这个妖娆的女士只不过坏了一部手机,就要开始如泣如诉。   我说:“大姐,再不你先看看这手机能不能修?”   她好像遭了雷劈一样,抬头看我:“你叫我大姐?你看我哪像比你大?”   我说:“那小姐?”   她“蹭”地一下站起来:“你管谁叫小姐?!”   我绝望地说:“这位女士,求求你,能给我指条明路吗?”   这天晚上,我就这么认识了高欣,一个很不靠谱的女人。   她的不靠谱表现在很多地方,比如半夜拉着我听她哭诉她男人的不忠,比如分不清手机没电了和手机坏了之间的区别。   高欣点了支烟,和我说:“张扬,你说marriage的基础如果不是love,怎么来maintain the relationship?”   我觉得我能够容忍高欣,最大的一个原因是她说鸟语,这让我很难不无视她。   她说:“你说现在的男人是不是只喜欢年轻漂亮的?Younger and much more sexy.”   高欣说到一半,突然停下来问我:“张扬,你怎么不回答我?”   我困得要死:“你这个问题太深奥了。涉及两性、婚姻、爱情和中英文翻译。我听不懂。”   高欣说:“Come on.给点意见嘛,你这种刚出校园的女大学生,是怎么看待这个问题的。你会愿意嫁给一个有钱人吗?Not for love, just for money.”   我严肃地说:“高欣,不如我们就在此,互道珍重吧。”   高欣临走前留了张名片给我:“回了上海我带你做美容。”   名片上全是英语,我扫了一眼揣兜里,回了酒店房间倒头就睡。   第八章   第二天我跟着谢君昊去开会。   财务部总监是个中年妇女,浓妆艳抹,看到谢君昊这种青年才俊很受诱惑,相谈甚欢。   这个女人和谢君昊过完材料之后,赞赏道:“谢经理这么年轻就负责这个项目,将来肯定前途无量。”   谢君昊侧头微笑:“刘总也是女强人。”   刘总监问:“谢经理是上海本地人?”   “是,刘总这么豪爽,应该是北方人吧?”   “我老家在山东,很早就出来打拼了。谢经理这么经常出差,太太会不乐意吧?”   谢君昊敲着键盘,抬头笑了笑说:“我还没结婚。”   刘总监眼睛立马亮了一亮:“那女朋友也在上海吗?”   谢君昊撑着额角,“暂时还没有女朋友。”他指着一份报表说:“刘总,这块的预算我们可能还要再重新核算一下。”   刘总监低头看了看表,笑着说:“这些材料下午让我们部门的小齐和你们过吧,他对这一块比较熟。我在旁边东来顺订了地方,现在一块去吃个中饭吧。”   谢君昊午饭前吩咐我说:“张扬,刚才的会议纪要你整理一份发到我邮箱。再把下会访谈的问题列一个清单,打印出来。”他想了想说:“还有,打电话回公司,和秘书订两张今天晚上10点左右回上海的机票。”   我说:“师兄,你和刘总去吃吧。我手头事情太多,等会买个汉堡就行。”   我从肯德基溜达回来的时候,谢君昊神色复杂地看着电脑,脸有点绿。   他抬头说:“张扬,这个会议纪要……”   我说:“师兄你觉得怎么样?比昨天有进步吗?”   谢君昊沉默了一会,捏着眉心说:“重点没抓对。”   老板的意思真是很难捉摸。   昨天谢君昊指责我的会议纪要不够言简义骇不够有深度,今天我对他和刘总监的话进行了很有力的剖析,总结成为:谢君昊和刘总交流了一小时工作心得,半小时私生活。   这已经是经过了我的艺术加工,事实是:今天一整个上午,刘总都在试图和谢君昊交流私生活。   下午散会比较早,五点半结束。   谢君昊站在我面前,说:“今天晚上请你吃饭。你是我师妹,到现在还没正正经经请你吃个饭。”   我说:“好啊。”   谢君昊请我吃泰国菜,一家很小资的餐馆,充满了异国情调,这体现在周围用餐的都是外国友人。   他打了个响指把服务员叫过来,然后把菜单递给我说:“想吃什么,随便点。”   菜单上的字我一个不认得,要么是英语要么是泰语,我很茫然地看着服务员:“有什么推荐的吗?”   服务生双手合十行了个礼,说了一句我不可能听懂的鸟语。   我咳了一声,对服务生说:“你别说英语行么?”   谢君昊也咳了一声,对我说:“他说的是泰语。”   我低下头,最后按照价格降序排列,点了三道最贵的菜。   谢君昊扫了一眼菜单,问我:“张扬,你确定要吃这些?”   我好不容易碰到个能宰的主,毅然决然地点头敲定。   菜上来之后,分别是:炭烧龙虾、铁板龙虾、咖喱龙虾。   谢君昊喝了口白葡萄酒说:“看来你挺喜欢吃龙虾。”   我闷头喝了口白开水,不知道如果告诉他我对海鲜过敏,谢君昊会不会跳起来拍死我。   谢君昊和我聊了很多。他说他本科毕业之后去美国留学两年,漂泊了一阵觉得还是回国好,于是放弃了海外研究生学位,回到上海找了份工作。   他刀叉使得很顺畅,说:“每次来北京出差都很匆忙,一直没时间回母校看看。挺可惜。”   我说:“不可惜不可惜,师兄你这样的人才,是我们学校的光荣。”   我想起每年校庆的时候,我的母校会在校园的各个角落贴上大字报,让人感觉回到了激情燃烧的文革时代。每张大字报上都写着:今天你以北京XXXX大学为荣,明天北京XXXX大学以你为荣。   谢君昊说:“张扬,你刚去上海,要是有什么要帮忙的尽管说。你一个人在外地,难免人生地不熟,缺什么少什么都可以告诉我。”   我一听他这么诚恳,不找点困难出来让他帮帮忙都有点不好意思:“师兄,我租的那个房子马桶坏了,那空调遥控器也不太好使。厨房的抽油烟机也好像不能用了。”   谢君昊沉默了半晌,说:“行。等回了上海,这个周末我帮你看看。”   这顿泰国菜吃得我很胃痛。   谢君昊惊讶于我的饭量原来这么少。   我不得已装了一回淑女说:“最近一直在节食,保持身材。”   谢君昊瞟了我一眼,点头说:“确实该减了。”   饭吃到一半,消失的少女罗依然居然发来贺电。   她大嗓门催枯拉朽地嚎啕一声:“张扬,我不活了!”   我压低了声音问:“怎么了?”   罗依然说:“学校要劝退我。现在全中国的网民都在讨伐我,我活不成了,我要去跳楼,我要去上吊!”   我说:“行,你请自由地,我给你递绳子。”   罗依然再把音调拔高了一个八度,“连你都不管我了,我真是没指望了我。”   我说:“罗依然,咱们有话好好说,你别唱,你一唱我就头疼。”   电话那头她静默了很久,估计是精神恢复了正常,说:“张扬,我得见你。”   挂了电话,我和谢君昊说:“师兄,有个好朋友听说我去上海工作十分痛心,想说在我们走前来送别一下。”   谢君昊低头看了看表,“好的,时间还挺足。”   罗依然在二十分钟之后迅速赶到这个泰国餐厅。   她坐下来,先是不客气地问服务生要了套餐具,抬头对我俩说:“我晚饭还没吃,有点饿。”   我和谢君昊都愕然了。   谢君昊比我平复地早,递了菜单给她:“再加点菜吧。”   我心里有种不太好的感觉。   罗依然先是对谢君昊笑笑说:“你是张扬的老板吧。你好,我是她的朋友,罗依然。”接着她视线把桌上的菜扫了一遍,疑惑地说:“张扬,你不是对海鲜过敏么?怎么点的全是龙虾?”   我看见谢君昊又愕然了。   我说:“罗依然你抓紧时间,我们10点半的飞机。”   谢君昊及时起身:“你们先聊,我到旁边的酒吧坐会。”   罗依然说:“张扬,我得和你坦白一件事。”   我说:“你说吧。”   她说:“你听了可千万别哭啊。”   我说:“那你别说了,再见啊。”   罗依然缄默了一会说:“张扬,网上的事是真的。”   我愣了一会,“你说什么?”   她低下头,说:“我交了个男朋友,那男的有老婆。”   我“蹭”地站起来,质问她说:“怎么回事啊罗依然。你现在是儿戏人生呢是吧?”   罗依然没有抬头,拿着刀叉切着龙虾,只简单地“嗯”了一声。   我突然想到一件事:“罗依然,你那小孩不会也是他的吧?”   罗依然顿了一下,点了点头:“是。”   我说:“那你还想做什么?赶紧和他一刀两断,这种男人有了老婆还在外面胡搞,是好人么?学校那边没有挽回的余地么?”   罗依然喝了口水,说:“张扬,我这段时间一直在想我们努力奋斗的意义。像你,整天东奔西跑就为了找个工作留在北京,可是很多事情都不是努力就能得到的。你那时候找工作多努力啊,整日整夜地准备面试,整个北京都跑遍了,最后还不是没能留在北京。我算想明白了,有些东西就是怎么样也得不到。那还不如接受现状,享受生活及时行乐。我觉得和这个人在一块还挺开心的。我也没打算妨碍到他的家庭。”   她说得轻描淡写,好像这件事不过是拉个小手吃个饭一样。   餐厅里有昏黄的灯光,放一首怀旧优雅的钢琴曲。   因为动静太大,餐馆里很多外国人向我侧目。   外面开始下起小雨,淅淅沥沥,打在落地窗上,溅起几朵水花。   我觉得眼前的罗依然很模糊,有点面目陌生。   我说:“你再怎么享受生活,也不能拆散别人家庭吧。这起码在道德上就过不去。”   罗依然看着餐厅外面的高楼大厦,有点茫然:“我不想拆散他的家庭。我并没有做什么伤害到他老婆。老实说,我现在也很迷茫,不知道自己应该为什么而活着。”   她转过头来看着我:“张扬,我问你,你说道德是什么?有些人表面伪善,私下恶毒。但公众依然觉得他很道德。说到底,道德不过是公众用来引导舆论导向的一个说辞而已。”   我揉了揉额头,说:“罗依然,你可不可以不要把这件事上升到哲学层面。我听不懂。”   她摊手说:“你不是听不懂,你只是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来反驳我。”   我被她的强大的逻辑所折服,不指望在道理上能够说服她,只能说:“总之,我不能接受我的好朋友做了小三。罗依然,这件事我不可能支持你。”   我叹了口气说:“现在学校那边,你打算怎么办呢?你要是真因为这事被退学,别说我认识你。”   她把杯中的葡萄酒一口气喝光,对我说:“张扬,我现在需要一个人挺我。我压力很大。”   说完罗依然就趴在桌上哭了,她哭得很用力很伤心。   我和罗依然认识这么多年,这是第二次见她哭得这么山崩地裂。   第一次是在那年我们高考结束的时候,她发挥很失常,足足比平时成绩少考了近两百分,那天她抱着我哭了整整一下午。之后抹了把眼泪,推着自行车回家了。   那个暑假,我和林佑还有很多同学都在享受解放胜利的快乐,从没见到过罗依然。   我给她递纸巾,静静地坐着。   很难描述我现在心里的想法,我只能说:这个世界太不靠谱了。   我从小一起哭一起笑的伙伴,现在站在了整个社会的对立面。而我不知道我是不是要和其他人一样,和她撇清关系,对她冷嘲热讽,漠然地看着她走向不幸。   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谢君昊给我打电话提醒我还不走就要误机了,我起身拍拍罗依然的肩。   她抬起头来,脸上泪痕斑斑。   我说:“我得承认我真的不能接受,但你要是撞了南墙,咱俩这么多年的感情,要我帮你处理后事什么的,尽管说吧。”   罗依然抱着我半哭半笑,“吓死我了,我就怕你和我绝交,张扬。”   我回抱她,恨恨地说:“我真希望和你还有周子良这帮乌和之众老死不相往来。”   临走前,罗依然扯着我说:“我真没想到你说去上海就去了。那林佑怎么办?”   我说:“林佑好端端在北大继续深造啊。”   她说:“你有脑子没有啊,我都和你说了林佑和王晓雨分手了。你怎么不争取一下?你现在把他们俩放一个城市,这不是等着他俩旧情复燃吗?”   这次轮到我愕然了:“争、争取什么?”   罗依然像看火星人一样看着我:“争取林佑啊。你喜欢他,这个多明显。”   我脑袋“轰”地一下炸开来,感觉就像自己心底的秘密被人放到阳光下看得清清楚楚。   我说:“你怎么知道我喜欢他?”   罗依然说:“就你给他的那本《泰戈尔诗集》,第一页上还写着‘To 林佑,yours 张扬’,你能不要这么半土半洋吗?”   我大叫:“罗依然,你怎么随便看人家的东西啊。”   罗依然说:“还真不是我要故意看的。是我问林佑借复习材料,他一整套全给我了。张扬,我被你彻底折服,你写个情书还要以泰诗人的名义,我真同情泰戈尔,死着都中枪。”   我说:“我不认识你。”   和谢君昊一块回上海的飞机上,我思绪很纷乱。   思来想去,我认为最好的拯救罗依然的办法就是让她情归周子良。和周子良认识这么多年,我头一回发现他原来是这么地靠谱,多金、年少又深情款款,巴不得把罗依然立马嫁给他。   我琢磨了很多套搓和这二人的方案,最后认为罗依然说得对,我应该主动扑倒林佑。   第九章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我已经工作一个月。   在谢君昊手下做事压力很大,因为他是个严谨帝;通常一份给客户的材料要改上十几遍才能通过。   王晓雨所在的公司A公司是国内比较大的一个医疗器械生产商,是我们在医药市场里最大的客户,所以这单生意老板们都很重视,重视的结果就是不停地和我们视频会议过材料,老板在美国,我们就得跟着他的时差来,全天工作18个小时,上完日班上夜班。   谢君昊放下手中的资料,转着笔好像在想什么:“张扬,明天就是国庆长假了。”   我苦着脸说:“最怕的就是你说要放假了。国庆长假加班可是四倍工资啊。”   谢君昊撑着下巴说:“张扬,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个人太冷血了?”   我说:“不会不会,我觉得你不是人。”   谢君昊随手抄了个笔记本就想砸过来,“这次是真的,国庆放假了。”   我说:“我没听错吧?是不是加班工资太高,老板给不起了?”   他开始收拾东西:“因为客户那边组织领导十一的时候去欧洲玩。人都走光了,咱们也可以休息休息。”   我“嗖”地跳起来:“终于解放了,我现在特想去天/安门前亲吻旗杆。”   谢君昊笑着说:“张扬,十一正好是我们学院十周年院庆。你要跟我一块回趟北京吗?”   我说:“那好啊,首都人民肯定想死我了。”   晚上回家我就给罗依然打了个电话,表示我即将莅临考察,请她做好准备接待工作。   罗依然说:“张扬,我正打算打电话给你,我想休学一年。”   我说:“再这么下去,你就要成问题少女了。”   罗依然因为上回的“北大二奶门”被广大网民所熟知且密切关注。这极大地改变了她的生活,无论她做什么,都会被人放到网上遭来一通谩骂。   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罗依然的爹娘除了QQ以外,对网络一无所知。   她的恋爱对象是个有手腕的中年人。   在罗依然即将要被北大劝退的时候,这事突然被压了下去。整个过程十分地惊心动魄,总之事情的转折点出现在:有人证实罗依然其实是个同性恋,是不可能和男人发生恋情。   这个人就是我。   因为这件事,周子良一个月没有理我。   罗依然说:“我现在在学院里的处境真是很尴尬。再这么下去我要得抑郁症了。”   我说:“抑郁症不适合你的气质,狂躁症才是你的归宿。逃避不能解决问题。你要是休学一年怎么和家里人交代?不如早点毕业,这种网上的事过段时间大家都忘了。你也要开始找工作了吧?”   她含糊说了一句:“再说吧。”   第二天到了北京,我做的第一件事就奔到北大校园37楼下,给林佑打电话。   我说:“林佑,你猜猜我在哪?”   林佑的电话那头很喧闹,他故作神秘地说:“张扬,你猜猜我现在在哪?”   我说:“你不在宿舍?”   他哈哈大笑:“我刚到上海呢。怎么样,惊喜吧,感动吧,泪流吧。”   我顿时傻眼了:“你去上海干什么?”   “我来看东方明珠啊。”   我都要哭了:“我说你国庆节跑上海看什么东方明珠啊。你有没有一点爱国情怀啊,你怎么就不知道在天/安门前看升国旗听奏国歌啊,你怎么这么让党和人民群众操心呢?你是不是个先进党员啊你。”   林佑说:“行了,别扯了,你住哪?”   我说:“林佑,真是缘分太浅了。我现在就在你宿舍楼下,本来想和你喜相逢呢。”   电话那边顿了一会,林佑无奈地说:“张扬,你成心的吧。你说第一个月工资请我在东方明珠顶上吃一顿。你不至于躲个债躲到北京去吧。”   我说:“有你这样的吗?就为了顿饭大老远地去看东方明珠。”   挂了电话之后,我倍感凄凉,唯一能做的就是打电话给罗依然,盛情邀请她和我一起去□守夜看升国旗。   绕着北大溜达了一圈,觉得国庆节这种举国欢腾的日子,不如让周子良和罗依然浪漫一次,再拿起手机致电周子良:“周子良,我来北京了。大伙说今天晚上等升旗,你来不来?”   周子良一听见我的声音就打算撂电话。   自从我挺身而出承认罗依然是个同性恋,周子良认为我毁了罗依然的清白,就此决定不再带我玩。   我赶忙说:“你先别挂电话,今天罗依然也来。”   周子良吭了一声,“几点?”   “晚上三点半在□前,你带点啤酒。”   我特别爱在国庆的时候去天/安门喝啤酒看升旗,这种感觉很悲壮,一面感受我国的繁荣富强,一面看着太阳照耀大地,心潮澎湃。   这也是北京吸引我的地方,五千年文化沉淀下来,城墙根底下的每一寸青砖红墙都有古老的故事。   在北京的四年,国庆守夜是我和林佑雷打不动的保留节目。   林佑会背个特别大的包,里面装着厚外套、罐装啤酒、薯条等零食,差一帐篷就可以露营了。   最早的一回,我俩坐在天/安门广场上,把包里的东西全抖出来,一边喝酒一边高谈阔论一些政治话题,比如国旗护卫队的那些武警身材真不错,比如他们就穿那身警服大冬天的真是让人爱怜。   说着说着,就把武警说来了。   那时候大一,我俩因为在天/安门前静坐被当作危害国家安全的疑犯,被两个武警勒令驱逐出天/安门广场。我和林佑很无奈地转战到地下通道,一边喝酒一边继续讨论政治话题。   大二看升国旗的时候,多了一个罗依然;林佑不得不多背了一件厚外套、几听啤酒和三包薯条。   等到大三的时候,王晓雨也加入了队伍当中,人口倍增。让人很难理解的是王晓雨去看升旗居然要随身携带一本英语专八词汇。因为东西太多,林佑开始拉着行礼箱去□。   那时候林佑和王晓雨还只是朦胧状态,完全看不出端倪。   到了下半夜,身着短裙的王晓雨冻得直哆嗦,差点要打的回学校取暖。   我当时很热情地把外套借给了她,这件事我一直很后悔,要是我早知道他俩就是在这整晚的交流英语中渐生情愫的话,我肯定会鼓励王晓雨早点打的回家洗洗睡吧。   那天我和罗依然在讲鬼故事,讲到高/潮部分,突然听见王晓雨问林佑:“dilettante和dabbler的区别是什么?”   林佑放了啤酒,侧头看了看她的词汇书,两人开始从英语八级词汇谈到六级词汇再谈到四级词汇。   我一直记得dilettante这个单词,只是到现在为止也不知道它是什么意思。   罗依然比我更不喜欢王晓雨,因为她认为在天/安门前讨论英语是件无比傻缺的事情。   三点半的时候,周子良和罗依然准时出现。   我们仨选了个地方开始喝酒。   我才喝了没两口,周子良就开始给我使眼色,意思是让我快点消失,不要打断他和罗依然讨论爱国话题。   我起身拍拍屁股准备去晃一圈,远远看见有一男一女走过来,是王晓雨和谢君昊。   王晓雨对我说:“张扬,这么巧。你来得挺早嘛。”   我冲谢君昊笑了笑:“师兄,你们也来看升旗?”   王晓雨说:“表哥说他很多年没看过升国旗了,就和他一起来看看。”她朝我身后看了看,“林佑也在吗?”   我说:“他今年不在,我和两个朋友一块来的。”   谢君昊说:“那一块儿吧,人多热闹。”   谢君昊这个提议真是不太科学,因为王晓雨和罗依然正在互相挑衅,可以预见天/安门广场不久之后会有一场斗殴事件。   王晓雨看了一眼周子良,笑着说:“罗依然,这是你男朋友吧。比网上说的年轻啊。”   罗依然顺手就搭在周子良肩上:“是啊,网上都不知道是什么人在那扯淡,现在得公主病的人太多了。”   周子良在一边心花怒放,对罗依然嘘寒问暖:“现在凌晨四点了都,然然你会不会冷?我的外套给你穿吧。”   我听见那个“然然”,不可抑制地抖了抖,实在看不下去了,拿了罐啤酒去其他地方晃荡。   夜深人静,路灯洒下来昏黄的剪影。   这条道上人很少,远远地看着天/安门前灯火辉煌,这样的反差让我觉得有点寂寞。   我开始思念林佑。   我想起他一个人拖着大行李箱在天/安门前等我,扔了件外套在我头上,喘着气说:“张扬,天/安门是你家啊,你这是把所有家当都拖来了么?”   我想起他把我摇醒,指着前面正步走的国旗班说:“到点了,眼睁睁看着你在他的地盘上,睡大觉流口水打呼噜,都要哭了。”   我想起林佑替我打开啤酒,并排坐在地下通道里,流浪歌手甩着吉它唱忧伤的歌谣,那些一去不复返的时光,多么美好。   喝完一罐啤酒,我想给林佑打个电话。   他还在睡觉,声音有点疲倦:“张扬,这么大早你干什么呢?”   我说:“我在天/安门等着看升国旗呢。还有一个小时就开始了。”   林佑愣了一愣,笑了两声:“你今年倒挺清醒,没睡着?”   我说:“没。林佑你不知道吧,今年不知道来了什么重要人物,□广场开了两辆坦克。”   他说:“嗯?”   我说:“我还和开坦克的武警合了张影。”   他问:“长得很帅?”   我说:“特别帅,比国旗班的帅了不只十倍。”   他笑了一声,说:“张扬,你就扯吧。你当现在是朝鲜战争啊,还开坦克,你怎么不说打游击战啊。”   我说:“你会后悔的,明天你打开电视看看,就能见到我和坦克哥的靓影。”   他说:“我是挺后悔,你代我向坦克哥索吻吧。”   我说:“你在上海玩得怎么样?东方明珠去了吗?”   他说:“当然没去,我等着你请我上东方明珠的旋转餐厅。别想赖帐。”   隐约能听到钟楼报时的声音。   我和林佑隔了一千公里互道早安。   扔了啤酒瓶,我准备往回走,看见谢君昊站在不远处,手里拿了件大衣,“冷不冷,衣服给你穿吧。”   第十章--补全   天蒙蒙亮,秋天的北京起了点雾,罩在气势恢宏的紫禁城上,很壮观。   看完升旗之后,周子良提议去唱歌。   周子良在一个短暂的升旗仪式之后,和王晓雨建立起了共鸣。他可能觉得只要王晓雨在,罗依然就会当众承认他们的男女朋友关系。   为了保住这个飘渺又珍贵的幸福,周子良邀请王晓雨和谢君昊同行。   进了包间,我躺倒在沙发里,眯一会养神。   周子良霸着麦克对罗依然唱完一首再一首,吼完一首《死了都要爱》之后,他的嗓子彻底哑了。   世界清静了。   王晓雨说:“表哥,你歌唱得那么好,也来唱一个吧。”   罗依然刚刚被周子良轰炸得即将休克,难得附和了一次王晓雨:“谢经理,你长得一看就是会唱歌的脸,也让我们感受一下吧。”   那个长着会唱歌的脸的谢君昊解了袖扣,把衬衫袖子挽起来,唱了一首《我会想念你》。   他拿着话筒,唇角微微上翘,我好像看到了林佑的影子。   林佑在北大拿过十佳歌手的二等奖。   决赛那天,我翘课去看他。在大礼堂里,他穿了件清爽的衬衫,安安静静地站在台中间,唱了首英文歌。舞台灯光聚焦在他身上,浅浅的笑容挂在唇边,迷人得让我想献花。   后来确实有人捧了束花上去给他,就是王晓雨。   那时候王晓雨是十佳歌手的主持人,穿了个小礼服裙,两人站在一块,我远观了一分钟,觉得忍不下去了只能掉头走人。   我不知道是不是得了相思病,今天接二连三地想起林佑。   回过神来的时候,谢君昊拍拍我的肩问我要不要和他们一块玩色子猜大小。   周子良买了一箱蓝带啤酒,输一回喝一杯。   我说:“好。”拿起色子盒开始摇,听见色子噼里啪啦的碰撞声音。   运气实在太背,我一回没猜中,被灌下去三瓶啤酒,恶心地想吐。   王晓雨给我倒满了酒说:“来来,继续。”   谢君昊估计怕我控制不住一口吐在他身上,出手制止说:“张扬,今天是院庆,我看也快到中午了。我们一块过去参加校友会吧。”   回到学校,我心情平复了很多。   只是隔了两个月,却好像时过境迁。   母校的那些教学楼、自习室、大操场和梧桐小道,到处都是回忆,然后残忍地告诉我青春岁月像花一样凋谢了。   校友会还是比较隆重的。   院长在大堂中间说:今天是我们学院十周年院庆,感谢在座的各位校友;学院成立至今,有了现在的成绩和地位,都离不开各位校友的努力和奋斗;今天我也很荣幸地宣布:98届的王志鹏给我院捐赠了150万来建设新的院图书馆。   然后底下掌声雷动,有个秃头大肚的中年人上去领了个证书。   这让我想起大学时候在学生会外联部,每天的任务就是为学校的各种活动拉赞助,有一回我为了一个学术论坛筹钱,最后找到了康师傅方便面。   我想了一整个晚上,终于把学术论坛和康师傅很好地结合了起来,第二天和那边的经理说:我们的论坛时间安排得非常紧凑,大家也是为了科学而献身,没有时间吃饭,所以只能吃方便面;并且这个论坛的核心话题是:中国的金融危机时代来临了吗?这简直和康师傅方便面的生死存亡息息相关。   那个经理问我:怎么相关了?   我说:金融危机来了,百姓手上的钱价值就少了,大家就都去吃方便面了;金融危机没来,百姓就把钱都投资了,谁还有钱买方便面?   那个经理觉得我说得太有道理了,就赞助了我们100盒康师傅红烧牛肉面。   校友会上都是些中年发福的成功人士,互相客套。   我和谢君昊站在那里,感觉有点格格不入。   临近午饭的时候,一共40来号人每人拿了一本校友录站在学院楼前照集体相。   天色阴暗,我和谢君昊并排站在队伍的中间,有点尴尬地冲相机笑了笑。我感觉有种沧桑感,好像看到了四十岁的我,拖家带口来参加校友会,可能到时候会嫁个不错的老公,也能一掷千金给学院修缮一下厕所什么的。   我对谢君昊说:“中午的自助餐我们还是不要去了吧。”   他耸肩。   我说:“看样子今天的校友会我们来得不太对。校领导请吃饭针对的都是那些有潜力有资本给学院搞福利的人。吃了这顿饭,将来是要还的。”   谢君昊笑笑说:“那我请你下馆子。”   我把吃饭的地点定在学校食堂。   大学一直有个夙愿没能得以实现,就是在食堂里每个窗口的菜都吃一遍。   我和谢君昊花了200块要了30多份菜,周围同学都对我俩侧目,这种被人羡慕的感觉特别好。   最后我俩端着餐盘放在出口准备走的时候,收碗碟的阿姨狠狠地瞪了我一眼,疾恶如仇地说:“有钱了不起啊!”   我的良好感觉再一次升华。   我俩在校园里兜圈。   迎面撞上一女士,她惊讶道:“谢君昊!”   谢君昊愣了几秒钟,估计实在没想起她是谁,于是习惯性微笑说:“你好。”   这个女士说:“我是苏婷婷,你不记得了吗?我和李倩一个宿舍的。好久没和你们联系了,你和李倩结婚了吗?”   谢君昊说:“原来是你,真是很久没见了。”他略微回想了一下说:“李倩好像去年结婚了,今年1月生了个孩子。”   苏婷婷很惋惜地说:“这真是可惜,你们俩大学感情那么好。本来以为会在一块呢。你不是和她一起出的国吗?”   谢君昊霍然地笑了笑说:“她比我早回国。”   苏婷婷看了看我说:“这是你新女朋友?”   我还没来得及反应,苏婷婷就笑了:“小女友长得挺漂亮。好多女同学都一直跟我打听你的消息,同学聚会也不见你来。”   她对我说:“谢君昊在我们那一级很出名,成绩又好,对女朋友又好。这么好的男人要把握住啊。”   我说:“可是……”   苏婷婷打断我:“啧啧,今天好不容易见到你们一回。我要去咱们那一届的老同学宣传一下。”   我说:“我不是……”   苏婷婷说:“那你俩慢慢逛,有空再聊。”然后她就走了。   我和谢君昊对视,都有点茫然。   他轻咳了一声,说:“说实话,我真是没记起她来。”   我说:“我刚也在想,她是不是认错人了?”   谢君昊想了想,正经地说:“人应该没认错。我读大学的时候是挺出名的。”   我哈哈地笑:“看不出来,师兄你还懂幽默。”   我突然想起来个事:“李倩……李倩是不是就是那个财经主播啊,东方卫视的。”   谢君昊微微点了点头。   我有点激动了:“师兄,她是你前女友啊。我要去找娱乐周刊报料。”   谢君昊抬头看了看远处的宿舍楼,不少男生推着自行车在女生楼下等着。   他笑了笑说:“很早的事了。”   从学校出来已经下午了,我一夜没睡困得想在大街上打地铺,致电罗依然说我希望在她的豪宅里住一晚。   罗依然说:“你来吧,我的他也在,正好你俩可以见个面认识一下。”   我说:“有我没他,有他没我。”   罗依然说:“那再见。”   我对罗依然和我的友谊感到了幻灭,十分后悔没有早一点亲手结果了她。   谢君昊在旁边看我咬牙切齿,默了半晌,他说:“张扬,你要实在没地方去,晚上我留宿你。”   我还沉浸在问候罗依然的事业中,不假思索就说:“你是说我们去开房,然后你买单?”   想了想这话不太对,我整理了一下说:“你帮我开房?”   谢君昊脸有点绿,他说:“我朋友的房子空着呢,来北京之前问他借了钥匙。”   我俩到了西三环的一个小区。   房子很大,三室两厅。   我困到没力气客套,直接倒在沙发里睡着了。迷迷瞪瞪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晚上八点。   谢君昊坐在桌前敲电脑。   他见我醒了,转头说:“茶几上有杯牛奶。我和朋友约了九点去喝点东西,晚上我就不过来了。”   我说:“师兄,你真是个好人。这么大个房子,你也不怕我把家具卖了,然后携款潜逃。”   谢君昊不以为然说:“你潜逃一个给我看看。”接着他朝我招了招手:“张扬,我给安排了点夜间活动。”   我一边走过去,一边问:“泡吧?桌球?”   他指着电脑说:“晚上你把这份材料做一下。”   我再倒回沙发里:“师兄,这房子我不住了行么?”   谢君昊的样子很欠扁:“这么着吧,这房子今天晚上的租金就算你加班费了。扯平。”   我想豁出去了,在被谢资本家榨干前先灭了他,抄起沙发垫就扔过去。谢君昊闪身躲过去,拿了外套带门出去,走前还不忘说:“张扬,明天早上八点前发给我。”   我倒了杯白水,在客厅找了张唱片,放得特别大声。   吸着拖鞋去楼下买了点方便面和零食,开始写材料。   期间罗依然给我打了个电话:“张扬,我把人弄走了,你过来吧。”   我说:“晚了,我已经卖身了。”   罗依然拔高音调说:“你要是敢踹了林佑投奔谢君昊,我就灭了你。”   我一边看材料一边说:“怎么我搞对象,你却这样地抓心挠肺。”   罗依然说:“因为我已经堕落了,我把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s   大约做到凌晨3点左右的时候,客厅隐约有开门声。   我立马在床上找了个枕头,拉开房门打算扔出去开始战斗。   听见平地一声吼:“谢君昊!我6000块一斤的西湖龙井你就这么泡水喝?!”   她话还没吼完,我的枕头已经砸过去了,正中她的脑袋。这人手里端了杯咖啡,被撂翻了洒在地上。   她目瞪口呆了一分钟之后,跳起来又吼了一声:“我刚从新西兰带回来的地毯!”   这个人是谢君昊的姐姐谢冉。   瘦脸高个,□浪长卷发,戴一顶鸭舌帽,打扮地特别有艺术感,还有点抽象。   谢冉这人脾气不太好,然后她就把我从她家赶出来了。   第十一章   我被赶出来的时候,只来得及带出来一只拖鞋。   凌晨的北京冻得厉害,我抱着胳膊在小区里练晨跑的时候,谢君昊回来了。   他站在屋外按了很久的门铃,也不见有人来开。   我有点怕:“你姐姐要是再次看到我,会不会提刀出来?”   谢君昊看了看我,半晌他说:“难说。”   他掏出钥匙,开门打算进去。   有只沙发垫兜头砸过来,后面站着谢冉,她对谢君昊说:“我已经和妈通过电话,把你现在的情况一五一十地告诉她了。”   接着她看了看我,作了一番比较说:“原来我觉得李倩不好。现在我觉得李倩其实也不错啊,可惜就是结婚了。”   谢君昊说:“谢冉,你不是去云南了吗?”   谢冉说:“本来要合伙做茶叶生意的那个朋友突然怀孕了,大家就散伙了。”   她叫住谢君昊说:“你女朋友,叫什么?”   “张扬,不是我女朋友。公司同事。”   我朝谢冉扯了个笑容,说:“你好。”   谢冉很苦恼地说:“谢君昊,你有我这么一个典范在身边不去参考。怎么找的女朋友都这么让我忧愁呢?”   谢君昊说:“不是我女朋友。”他转头对我说:“张扬,昨晚上不好意思,你先去房间里休息一下吧。”   我抱着胳膊打算去房间,谢冉“嗖”地一下拦在我跟前说:“不许进我房间。”   她低头看了看我,无可奈何地说:“你太有破坏力了,喝了我的极品龙井、毁了我的羊毛毯。我说谢君昊找你做女朋友是来收拾我的吧。”   谢君昊扶着额头说:“谢冉,张扬真的不是我女朋友,她只是我公司同事。”   谢冉指着我说:“当年李倩你都没敢带回家过夜,她要不是你女朋友,她要不是你女朋友……”她低头好像在想接下来应该怎么说,谢冉说:“张扬要不是你女朋友,谢君昊,我谢冉就跟你姓!”   我和谢君昊当时就震惊了。   这件事最后以谢君昊答应给谢冉做画展模特告终。   谢冉是个艺术家,一切和文化沾边的事她都参与,比如绘画、比如写小说、比如耍流氓。   她勾住我的肩,咧嘴对我笑着说:“看来谢君昊对你不错,我让他做我的模特多少年都不肯答应。今天终于圆了我一桩夙愿。”   谢君昊在一边黑着脸说:“谢冉,你适可而止啊。”   谢冉笑着说:“到时候我送你一幅,就挂在你俩结婚的新房里,每天晚上看着相当有情趣。”   我抱着对艺术的严谨态度问她:“你是画水墨画呢?还是油画?”   谢冉瞟了一眼谢君昊,向我眨了眨眼睛说:“画。”   她提了包准备走,突然回头扔了把钥匙给谢君昊:“我要去和编辑谈点事。车钥匙给你,你可以带着张扬出去转转。咱妈说让你下个礼拜回家,带她见见父母。”   然后甩门就走了,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我完全插不上嘴。   我问谢君昊:“师兄,她是你亲生姐姐吗?”   谢君昊默了半晌说:“这个问题困扰我挺久。”   北京一到国庆就人山人海,高架上堵得异常厉害。   车里放了首交响乐,谢君昊问我:“想去哪转转?”   我说:“不如去个文化氛围浓重点的地方?”   他点头说:“好,在哪?”   “故宫。”   “……张扬,换个地。”   “那我们去个历史气息厚重的地方?”   他抬头不抱希望地问:“哪?”   “长城。”   谢君昊手搭在方向盘上,想了半分钟之后,他扭头对我笑了笑,说:“张扬,不如我带你去个西方小资情调的地方吧。”   我说:“好啊好啊。”   于是谢君昊就带着我,提着俩电脑,去充满了西方小资情调的星巴克做了一下午材料。   我撑着脑袋问谢君昊:“师兄,你当时去美国留学是为了追女朋友么?”   他揉了揉额角,心不在焉地说:“算是吧。”   “那后来你俩怎么没结婚?”   他抬起头来喝了口咖啡,说:“她先回国了。”   我总结了一下:“那是不是可以说,师兄你先是追着女朋友留学海外,然后又追着女朋友从国外回来,最后还没追到。”   谢君昊看着我,微微笑了笑,说:“张扬,你现在很有空是吧,帮我找一个报告。”   谢君昊毁了我的国庆,我觉得不能再和他共处一城。   本来打算十月四号回上海,但前一天早上在谢冉房子小区里练晨跑,练高烧了。   我横躺在大床上,虚弱地咳了两声,对前来探视的罗依然说:“我现在特别想吃烤鸭和火锅。”   罗依然叹了口气说:“等着,我马上去给你弄来。”   她搁了杯热水放在床头柜上,转身就出去了。   关键时刻罗依然还是很重视朋友感情,我一给她打电话说:因为她不收留我,所以我在街头流浪吹了两小时风,最后发烧感冒即将与世长辞;她就迅速地赶来了,并且怀着深深的愧疚。   然后我就听见罗依然出了房门,对谢君昊说:“谢君昊,张扬说她想吃烤鸭和火锅。这个小区旁边我真是不熟,你能不能帮个忙给买来?”   谢君昊走了之后,罗依然就在客厅找了张碟,非常坦然地用家庭影院开始看电影。   我吭了两声,觉得我和罗依然的缘份可以就到此结束了。   罗依然说:“张扬,12月有五月天的演唱会在上海。我弄到两张内场票。你一张,林佑一张。”   我扯了扯嘴角对她说谢谢。   她说:“张扬,平常我看你胆挺大,怎么关键时候就掉链子?你什么时候才能不这么含蓄啊。”   我老实说:“我觉得现在和林佑这样也不错,我怕说出来,朋友都没得做。”   她顿了一下,别开脸说:“你真是太没出息了。”   晚些时候谢君昊提了挺多火锅料回来。   我们三人就围着桌子自己做了顿火锅,热气腾腾。   罗依然说:“不如开瓶红酒吧。”   接着我们就把谢冉橱柜里一瓶05年的拉菲开盖喝了,喝的时候我想到谢冉跳脚抓狂的样子,不由自主地多喝了一杯。   晚上十点半的时候,林佑给我打了一个电话。   他说:“张扬,你睡了吗,这几天过得怎么样?”   我说:“很好,北京这两天阳光格外灿烂。”   他笑了两声说:“那就好,我和几个哥们明天打算去杭州转转。”   我说:“林佑,我这有两张五月天演唱会的票,到时候你来上海听吗?”   电话那头好像顿了一会:“你终于知道要报恩了,来,肯定得来。这种机会估计一辈子也就这一回了。”   放下电话,我安安稳稳地做了个梦。   梦到大一暑假,和林佑一块背包去湘西的凤凰城玩。   林佑特别爱摄影和旅行,他每次出行前会做一个严密的计划,包括几点钟到几点钟在哪家饭馆吃饭都在计划之上。   我最喜欢和这种人一块旅行,唯一需要做的就是跟着他。   那时候阳光明媚,我和林佑背着包,沿着沱江一路踩着石板窄路,蜿蜒向上,老街两侧青砖灰瓦,古老的吊脚楼倒映在清冽的河水里,浆声舟影,廊桥亭盏;像被岁月凝固了的水墨画。   我俩住的家庭旅馆就在沱江边上。   我好几回为了买小吃走着走着就找不到回去的路,只能打电话给林佑。   林佑问我:张扬,你在哪?   我说:我要是知道我在哪,那还用打电话给你吗?   他说:你旁边有什么地标吗?   我说:有,沱江。   他说:整个凤凰哪没有沱江啊?   我说:那怎么办?我看这些吊脚楼长得都一样。   林佑说:你自生自灭吧。   隔了二十分钟,我就能看见林佑穿双拖鞋、白色的短袖T恤,头发半干半湿,一副刚洗完澡的清爽模样,朝我微笑。   我说:你不是找不着我吗?   他说:整个凤凰走一圈也就二十分钟,张扬,你能在这里迷路也算是个人才。   我俩在路边的小吃摊买麻辣豆腐买烤串,路过那些个性的酒吧门口,听着酒吧歌手弹着键盘唱一些关于爱情的歌谣。   在日落黄昏的时候,跑到江上石桥架起镜头,捕捉那些美好的画面。   风景很美,让人驻足流连。   假期总是过得特别快,国庆七天我除了看了一眼升旗外,就这么病了一场病过去了。   我特别后悔没有在工作岗位上倒下,这样我还能蹭谢君昊两天带薪病假。   抱着这个想法,我就死命地陪谢君昊加班,最后不得不承认我身强力健堪比女金刚。   上海这个地方我鬼都不认识一个,周末就特别寂寞,窝在租的房子里逛逛论坛看看泡沫剧。   这么地再过了两个月,即将要过圣诞节,大街小巷都张灯结彩,放着温馨的圣诞歌曲。   有一天周子良突然给我打电话:“张扬,我这有两张五月天上海演唱会的票,贱卖给你要不要?”   我说:“现在五月天是这么不值钱了吗?演唱会的票满世界飘。罗依然不愿意和你一块看?”   周子良说:“是上个月林佑非要卖给我。这小子买了票又不去看。也不想想我是听五月天这种大众音乐的人吗?我一直都只听交响乐天鹅湖那种的。”   我愣了愣,笑着说:“周子良,马上是圣诞节,我祝你幸福。”   周子良顿了顿,说:“我也祝你幸福,张扬,祝你全家都幸福。”   窗外,整个城市灯火通明。   楼下的便利店外放了一株圣诞树,橱窗上贴着圣诞老人的头像,屋檐上挂起彩灯。   我想起高二的圣诞节,我去商店给林佑买了一副羊毛手套作礼物。   送给他的时候,他的表情有点奇怪。   之后每天早晨上课的时候,我就密切关注林佑是不是戴着这副手套进教室。   他戴了一个礼拜之后就抛弃了它。   我有点伤心,跑去质问他:我送你那手套,你怎么不戴在手上?   林佑皱着眉头,说:张扬,本来我不想告诉你让你伤心的。   我说:我已经很伤心了,你不用就还给我。   他叹了口气说:你买的是女式手套,我送给我阿姨了。   小区里隐约有人在放圣诞歌,我冲了杯咖啡,心想时间怎么就过得这么快呢?   第十二章   平安夜那天,林佑到了上海。   他穿了件厚大衣,戴着深色的围巾,大笑着对我说:“张扬,北京前天下雪了。”   我凑近他仔细地看了看,小半年没见,他好像瘦了些。   “林佑,是不是我不在,你就茶不思饭不想?”   他特别严肃地点头说:“你说的对,我真是替上海百姓操透了心啊。”   五月天的“新年倒计时”演唱会在上海体育馆。   馆前有不少摊贬在卖荧光棒和小食,我买了个带角的头套戴在头上,挑了个袜子形状的帽子盖在林佑头上;然后两人相互对着哈哈大笑。   票是在内场,距离表演台不过10排座位。   一阵尖叫声之后,舞台上火花四射。   空中腾起流光溢彩的烟花,聚光灯打在台中央,音乐响起,乐队队员悉数登场。   于是全场沸腾了,所有的观众都站起来欢呼。   前排观众一站起来,我就有点被动了。   我的身高四舍五入160cm,极大地拉了我国女性平均身高的后腿,前面齐唰唰的人头让我根本看不到台上在跳什么。   林佑说:“张扬,你是不是看不到?”   我说:“还可以吧。”   他指着前面说:“你看阿信今天穿了条裙子。”   我努力地蹦了两下,说:“不会吧,这么自毁形象。”   他哈哈地笑:“骗你的。像你这样身高的,演唱会不坐第一排就等于白来。”   我愤恨地说:“你别瞧不上我的个头,我露一手给你看看。”   说完我就四肢并用站在椅子上去了,这么一站,前面的表演一览无余,顿时阳光灿烂。   我听见旁边有人说:“哎,你看她,她站起来了。”   扭头看过去,后排的观众纷纷响应号召都站在椅子上,有个别比我矮的,干脆把两把椅子叠在一块。   林佑瞟了我一眼,别开脸说:“张扬,我不认识你。”   临近午夜12点的时候,气氛逐渐到了□。   舞台两侧升起绚烂的焰火和气泡,大屏幕上出现倒计时的沙漏。   观众有些骚动,开始跟着台上的人倒数。   “十,九,八,七……”   阿信说:“数到1的时候,让我们拥抱身边的人吧。”   我转头看着林佑,他弯了弯眼角,眼睛很亮。   他耸了耸肩,对我说:“圣诞快乐。”   我说:“你看,全场气氛这么热烈,不如……”   话还没说完,他张开手把我揽在怀里,低声说:“不如顺应民意吧。”   周围响起圣诞歌曲,有人拥抱有人亲吻,还有人拿着荧光棒摇摆。   整个体育馆灯光如昼,林佑的怀抱很温暖。   演唱会结束之后,我俩打了个车到南京路溜圈。   因为是圣诞假日,很多商店都通宵营业,橱窗里摆着精致的高跟鞋和手提包。   外滩一侧立着许多欧式建筑,黄浦江上有几艘摆渡轮。   气氛这么地好,我开始想到一个民生话题,问林佑:“你今天晚上住哪?”   他说:“现在圣诞节,酒店不太好订,我在浦东订了汉庭。”   我说:“浦东那么远,你不如住我那吧。”   说完我看见林佑定在原地,略一愣神,别开脸说:“住你那?”   我特别正经地点了点头说:“对。你担心什么,我这么一大好女青年,良家妇女都不担心,你为什么要别开脸?”   林佑说:“你真不担心?”   “嗯。”   他点点头说:“原来你脸红是给江风吹的啊。我说从小到大,也没见着你主动脸红过。”   回到住处的时候,已经是早上两点。   我从柜子里抱了床被子搁沙发上,“不二话,你睡沙发我睡床。你要是不满意,出门左拐有电梯。”   林佑放下背包,倒在沙发里,手枕在脑袋后面,说:“你一人在这个45平米的房子里住着不会寂寞么?”   我说:“还可以。”   林佑说:“听罗依然说,你公司的老板看上你了?”   我说:“咦?”   林佑说:“国庆的时候你俩在北京住一间房,罗依然让你去她那住你也不肯去?”   他半撑着身子,传达了一些罗依然关于我和谢君昊的造谣。   在他说到罗依然在我病重的时候跋山涉水前来要求探视,却被我婉转地拒绝的时候,我挣扎了一下开始拨罗依然的电话,打算在这个夜深人静的圣诞佳节问候一下她和她的家人。   罗依然的电话是个陌生的男人接的:“依然她在洗澡,你等她一下。”   接着我就依稀听到罗依然喊了一声:“如果是一个听上去声音有点欠抽的女的,就说我不在,帮我祝她永远幸福。”   那男的顿了一下对我说:“依然不在,祝你圣诞快乐。”   我不抱希望地说:“你是哪里听出来我声音欠抽的?”   刚搁下电话,有个陌生的号码来电,是谢冉。   她说有个很重要的圣诞礼物送给我,聊表一点心意。   我问:什么?   她说:张扬你在家吗?开开门。   我刚一开门,门外站了个火星女人,捂得严严实实只有两只眼珠子,扛着一个大盒子。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谢冉把那大盒子搬进屋里,拆了外面的包装布,露出来一角看上去像是块抹布,对,就是一块镶了木质框的抹布。   谢冉把脸上的围脖扯掉,呵了口气说:“我和几个朋友搞艺术搞到半夜,路过你家附近,就想着把这个送给你吧。”   我摆手说:“我这个人不太能欣赏艺术,这种艺术品你可以拿到艺术展上拍卖,把钱折给我,我觉得更合适。”   谢冉把画布彻底摊开,说:“不要紧不要紧,机会难得,我画了七、八幅,平常送送朋友什么的。”   画布上好像是棵褐色的树,也好像是团没和开的泥巴,格调很抽象,比毕加索还毕加索。   我说:“这画特别有大师风范,你是想反映现在黑暗的社会吗?我觉得很到位,题目可以叫做《长在泥巴里的树》。”   谢冉指着画很自豪地说:“谢君昊的画。你看是不是能看到他眼中的哀伤?”   我揉了揉眼睛,说:“能,哀伤凝重地像一团泥巴,化不开。”   谢冉说:“我就觉得你有点悟性,等哪天我带你去参观参观我的画展。你不是一直很想要谢君昊的画吗?这个你可以挂墙头。”   我看着谢冉,觉得艺术家活得很丰富,能够从泥巴里看出哀思和裸/体,长着一双发现美的眼睛。   然后艺术家谢冉大叫了一声:“张扬,你屋里怎么有男人?”   她看了一眼林佑,痛彻心扉地说:“你居然背着谢君昊出轨。”   我无力地说:“你可能误会了。”   她说:“那你解释一下他为什么会在你房里?”   我说:“我是想说你误会我和谢君昊的关系,我们没有关系。”   谢冉指着林佑说:“那你和他有关系?”   我艰难地说:“算是吧。”   谢冉愤慨地说:“谢君昊每回找女朋友都让我忧愁,他要是照着我的榜样来找,省了多少事啊。不开眼啊不开眼。”她说完,问了林佑一句:“你和张扬是有关系还是情感关系?”   我在犹豫要不要把小区保安叫来,林佑皱着眉回复了一句:“都有。”   我被他噎在原地不得动弹。   谢冉忧愁地说:“啊,我震不住场了,得给谢君昊打个电话。”   这个时候,我家的门铃又响了,谢君昊穿了件衬衫,外面搭了件黑色毛衣,显然是刚从车上下来。   他问:“谢冉给你送画来了?”   我说:“师兄,那画充满了田园风味,你哀伤的小眼神挺不错。”   谢冉对谢君昊说:“你怎么来了?”   谢君昊进了屋,看了一眼林佑,提起那画拉着谢冉往外走:“带你回去。”他转过头来抱歉地说:“她今天晚上有点喝多了。”   谢冉说:“这画就送给张扬吧,你俩吹了也不和家里说一声,让她留个纪念也行。”   谢君昊一张脸黑了黑:“谢冉,你走不走?”   谢冉被震住,嘴里咕哝了一句:“我是过来帮你查查岗,没想到一查就发现张扬精神和同时出轨,你让我这个做姐姐的情何以堪?”   我在脑内组织了一下语言,很认真地和谢冉解释说:“谢冉,你作为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女人,更作为一个懂艺术欣赏美的成年人,你肯定学过小学语文、初中几何、高中政治和大学的马克思主义哲学。虽然恩格斯说过:形式逻辑本身从亚里士多德直到今天都是个激烈争论的场所。但这不妨碍我们用逻辑思维来想一想,你亲眼看到过我和谢君昊有什么关系吗?你是个艺术家,你怎么可能不明白我和谢君昊其实没有关系这个事实呢?如果你真的不明白,是不是有点拖累艺术家的整体智商呢?这也就是为什么我们中国迟迟不能获得诺贝尔艺术奖的原因。你知道为什么了吗?”   谢冉、谢君昊和林佑听了我这番话,深深地被我折服。整体冷场三分钟。   谢冉说:“我好像有点懂了。”   谢君昊领着谢冉临走前,和林佑握手,进行了一次非正式会晤。二人就各自的身份进行了公开,并且认为在当前的形势下,谢冉的一些行为已经危害到了我们的幸福生活,谢君昊愿意在合作的基本上进一步加强协调,推动谢冉的疾步离开和再不出现。   刚才被谢冉折腾了一番,我觉得精神焕发以至于久久难以入睡,盘腿坐在沙发上,对林佑说:“我们来谈谈心吧。”   林佑烧开水,温了一包牛奶,递给我,问:“为什么要谈心?”   “因为我睡不着。”   林佑侧头看了看我,问道:“真的睡不着?”   我郑重地点头。   他问说:“你这有碟么?找张碟看。”   我被圣诞的浪漫情怀感染,挣扎了很久终于找出来一张爱情动作科幻片《变形金刚》,打算和林佑共享。   刚开始片头,林佑起身往房间走。   我问:“你去哪?”   他镇静地朝我摆了摆手说:“反正你睡不着,那我睡床,你看碟。晚安,张扬。”   第十三章   我向谢君昊请了两天假,理由是谢冉的行径让我精神衰弱,短期内心灵上的创伤无法恢复,这基本可以算作工伤,要求公司赔偿两日带薪休假;并进一步表示如果谢君昊不准我的休假,我会把那幅《长在泥巴里的树》上传到天涯论坛供有识之士欣赏,冠名为:天呐,英俊的年轻老板竟然在圣诞节深夜送自画像给我。   谢君昊听完之后说:放你三天假,你把那幅画销毁吧。   我和林佑同居了三天,期间他两次提出让我兑现自己的承诺,请他在东方明珠顶上吃自助餐;我也认为做人要言而有信,答应别人的事就一定要做到,手段可以委婉,形式可以多元化。于是我就请林佑吃了顿自助餐,再领他在东方明珠底下晃了一圈。   我们坐黄浦江上的摆渡轮去浦东,江风很大,两岸高楼林立,繁华喧闹。   我看着林佑的侧脸,突然想和他抒发些什么。   我喜欢他五年,现在他未娶我未嫁,正值大好年华,不表达点心意真是对不起黄浦江上徐徐吹来的晚风。   “林佑,你觉得我这人好么?”   他头也没回,说:“特别好。”   “好在哪?”   林佑想了很久,说:“好在比较爱国。”   我低头说了一句:“这么好的人,不如你收了我吧。”   半晌,没有林佑的答复。   我别开脸,有点尴尬地说:“林佑,其实我喜欢你。要是你觉得有点无奈的话,你就嗯一声;要是你觉得很无奈的话,你就不要说话。我自己都觉得有点无奈了,你千万别说得太直接,可能会导致我含恨沉江。”   大约过了半分钟,林佑摸了摸我的头,说:“你这外套怎么有帽子?”   我莫明:“嗯?”   正打算抬头,他把衣服帽子盖在我头上,俯首吻在我唇上。我愣住,抬眼看着林佑,他的眼角弯了弯,漆黑的瞳仁流光溢彩。   我想我会一直记住这天晚上,很多美好的时光一下子涌进脑海里。我和林佑就靠在渡轮的栏杆边,讲我们小时候的事情,讲他穿着球鞋短袖在篮球场上跳跃挥洒汗水。我突然感到十年原来这么长,我俩一块经历了这么多事,一桩桩拾起来,可以相视一笑。   我正式成为了林佑的女朋友,这种感觉好像是中国男足出线一样的梦幻。事后我和罗依然就此事进行了讨论,罗依然在电话那头问:“林佑喝多了吧?”   “没喝酒。”   她说:“那可能是他空虚寂寞了。”   我说:“你怎么就不能积极阳光点,想想林佑和我其实是郎情妾情?”   她说:“哦,那可能是他觉得你空虚寂寞了。”   临挂电话前,罗依然交代说:“早知道这么简单,也不用我操心了。你喜欢他这么久,趁现在林佑不太清醒,立马成亲吧。”   我生活了二十三年,终于感受到了恋爱的感觉,人谈了恋爱就会不理性,我一个不理性就办了一张美容美体卡,主要项目是丰胸。   那天走在大街上,有个打扮得像护士的姑娘拦住我说:小姐,今天我们美容院有免费的体验活动,只邀请10个人,您特别幸运成为我们邀请的第9位体验嘉宾。   我对其不予理睬,迈步走过她的身边。   那姑娘说:小姐,你还没结婚吧?   我说:你怎么知道?   她说:结婚之后的女人都会注意保养了,其实您现在这个年纪最适合做美容美体,等到再过两三年就老得比较快了。   我思考了一下,跟着她进了美容院。整个免费体验过程包括用清水洗脸、用洗面奶洗脸、用温水洗去洗面奶、再用清水再洗脸,长达三个小时,过程中洗脸小姐表示该美容院丰胸效果立竿见影、安全无副作用,深受消费者青睐。   她花了两个半小时向我解释丰胸和婚姻幸福的必然联系,后半个小时解释不丰胸和婚姻失败之间唇齿相依的关系。我认为如果不答应办张美容卡,脸上的皮可能会被她洗下来一层。   从美容院出来之后,我给林佑打了个电话,他正在图书馆复习期末考。   我说:“我刚做了件好事,造福未来的婚姻生活。”   他笑了两声问:“什么事?”   “花了3000块办了张美容美体卡,让你赏心悦目。”   林佑顿了一顿,笑着说:“张扬,你这算是在逼婚么?3000块的嫁妆是不是少了点?”   我握着电话,立在原地,不要脸地说:“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你还和我谈钱,太伤害我的思想感情了。”   他说:“你就这么想嫁给我?”   我说:“是啊,不如我们去领证吧。没个证在手上,我心里不踏实啊。”   林佑哈哈大笑:“迫不及待了?”   我闷声说:“你有意见?”   电话那天默了半晌,他笑着说:“有点意见,我现在一个穷学生养不起你。张扬,等我毕业吧。”   我不知道别人搞对象是什么感受,但我好像很荡漾,会经常性地给林佑发邮件表达爱意。事实上我们相隔一千公里,不用邮件或者电话传达点什么,不足以彰显我有男朋友的科学发展新局面。   现在谢君昊在会议室里和总监开电话会议,我喝了口水,想起下礼拜是我生日,随手给林佑发了封邮件:   吾佑:   吾观天象方知七日之后乃大吉之日,不知汝可有备贺礼上供?若未有准备,请选择:你是想自拍呢还是自拍呢还是自拍呢?   三小时没见他回信,我按捺不住,再追加了一封:佑君尚能E-mail否?   临下班之前,收到林佑的一封邮件名为《致yahoo邮箱用户道歉信》。   尊敬的yahoo邮箱用户您好:   由于yahoo邮件系统下午进行了长达三小时的系统检修和升级,导致林佑先生给您的邮件没有按时发出。在接到林佑先生的投诉后,我们向您致以深深的歉意,并将这封邮件专门从系统中调配出来。邮件内容如下:此事已提上议程。   Yahoo为我们的失误道歉,由于林佑先生整个下午都在进行司法考试,无法向您传达爱意,我公司的技术组成员一致认为林佑先生是位好男人,您应该在他司法考试结束之后致电予以关怀。   我拨了个电话给林佑:“下礼拜我出差来北京。”   他刚考完试,笑着说:“张扬,你不能矜持点么?过个生日还要先发封邮件,再千里迢迢地投怀送抱。”   我说:“我怕你忘了,这样面子上实在是挂不住。”   林佑说:“我想忘也忘不了。哪年生日你不是提前一个礼拜就开始召告天下。”   去北京之前,我庄严地拿着美容卡去体验了一次丰胸。   在美容院我再一次偶遇了高欣。   高欣你们还记得吗?就是那个善用鸟语的不靠谱女士。   她看见我很开心:“Hi,张扬,这么巧。正好我今天下午很有空,我们可以好好聊一聊。”   和高欣聊天不是一个双向互动,要么是她讲我听,要么是她讲我睡,总之是一个单向的被沟通过程。我偶尔会问一问她:“你刚才说的depression是什么意思?”   高欣说:“Depression啊,就是那个mentally unhappy啊,pessimistic啊。”   我想了想之后,决定再不向她请求英语单词的释义。   高欣在田子坊开了间酒吧,常做的事情就是端杯酒靠在吧台边和客人谈天说地。   她的经历多少有点戏剧色彩。高欣是个,高中开始就在国外读书。在美国念大学的时候遇上了个一贫二白靠奖学金吃饭的男孩,高欣爱上了他,本科没毕业就辍学跟着他回国打拼。她爸妈认为这种冲动的行为太傻缺,屡次教育她,未果。   高欣和她男朋友在上海白手起家,刚开始注册了个互联网公司做电子商务,开始的两年亏得血本无归。实在走投无路,她问家里借了三十万,和她爸拍桌子说如果两年之后不翻一番,她就提包回美国继续读大学。   之后他们凑钱在浦东买了第一套房,又在这套房做抵押贷款再买了第二套房,开始炒地,那时候刚碰上房地产热潮。第一套房卖的价钱翻了一番,不到一年的时间她就还了六十万给家里,转头和那男孩结了婚。   老公从此飞黄腾达,她开了间酒吧挣点小钱打发家用。   高欣说:“张扬,人都是要变的。那时候是哪个傻缺每天挤公交车跑业务,回来两眼放光地告诉我他一定能做出番事业。我都记不起来了。”   我看了看她,惊奇地说:“你居然知道傻缺这个术语。”   和高欣告辞的时候,她说:“Long-distance很容易吹,别说隔这么远了,就算是曾经沧海桑田,谁也保证不了就能相爱一辈子,张扬,你能吗?反正我不能。”   我又惊奇了:“你居然知道沧海桑田这个成语。”   朝她摆了摆手,我耸肩说:“我能。”   我和林佑认识十年,我喜欢他五年。   他不爱我的时候,我爱他,他如果爱我,我也爱他,反正怎么样也比不爱他容易。   第十四章   北京的冬天很冷,我和谢君昊出差的那天,碰上大雪,航空管制。   我俩先在候机室等了四小时,空姐表示可以登机的时候,我十分感动,想含泪对东航唱一句“千年等一回,等一回啊。”   飞机在跑道上滑行了一半,可能机长碰巧知道了今天是我的生日,认为应该让全体乘客不开心一下,这样我才会开心;所以半道上飞机又折了回去,彻底歇菜了。   我给王晓雨打电话,她口气很不好:“张扬,这雪昨天就开始下了。这种情况,你应该提前订票过来。现在全公司的几个老板都等着你们两个,这会今天还开不开得成了?”   “王晓雨,对不起啊,碰上这种天气,我真是没有办法。你能不能帮我和刘总他们说说?我们把会推到明天上午?”   她特别坚决地说:“不行。现在年底,老板都忙着呢。你当公司是你开的啊,想什么时候开会就什么开。”   转头回来的时候,谢君昊正在打电话。   我等他打完,叹了口气说:“客户那头搞不定,今天爬也要爬到北京去。”   谢君昊很镇静地说:“我刚给刘总拨了个电话,先把材料传过去了。”他朝我微微笑了笑说:“张扬,就算生意没了也是我扛着,你怎么搞得像国丧日一样?”   我再叹了口气说:“师兄,你太言重了。今天是我生日,你说是国丧日,这真是生命不能承受之重啊。”   谢君昊以手支着下巴说:“原来是这样。好在咱们没上飞机,要不真就人命关天了。”   我没弄懂谢君昊前半句“原来是这样”和后半句“人命关天”有什么逻辑关系,听上去很像我生日当天一定会发生某些天灾一样。   一个小时之后,我和谢君昊终于得到了妥善安置,搭飞机前往北京。   到会场的时候,已经下午四点半。   我陪着笑脸一连说了十来个“对不起”,王晓雨终于抬起眼皮哼了一声,表示息怒了。   会开完已经近八点,我提了包要飞奔去找林佑。   王晓雨叫住我说:“张扬,今天这么多人都在等你,怎么说吃饭的时候你也要给大家敬杯酒表示一下呀。”   我说:“不行,今天晚上真有事。”   她笑了笑说:“知道今天是你生日,正好一块吃饭,也算我们给你庆祝庆祝。”   我说:“改天,改天我请你吃饭,行吗?”   王晓雨转头对谢君昊说:“表哥,上午几个老总等得都不耐烦了,你们就这么走了,以后的生意还谈不谈了?”   谢君昊捏了捏眉心,对我说:“吃点东西再走吧。”   饭桌上都是山珍野味,我和谢君昊端着酒杯一轮轮地敬酒。   他今天晚上格外照顾我,能挡的全替我挡了,不能挡的全替我喝了。   我低声对谢君昊说:“师兄,真是对不起你。早知道这样,你招人的时候应该招个会喝酒的。”   他抿唇笑了笑,让服务生加了点红酒,碰了碰我的杯子,“张扬,生日快乐。”   散场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   我们走到饭店门口,王晓雨对谢君昊说:“刚才喝了不少,你还好么?”   我替谢君昊拿着大衣。他揉了揉额角,说:“我没事,张扬你忙你的吧。明天一早记着去机场就行。”   王晓雨突然出声说:“张扬,今天晚上表哥是为了给你挡酒才喝了这么多,回去的时候帮着照看一下。”   我点头,把大衣递给谢君昊,转过身来就看见林佑站在不远处看着我们。   我走近去问他:“你怎么来了?”   他弯了弯眼角,舒了口气说:“怕你喝倒了,给哪个不开眼的男人抬走了。”   我踮起脚凑近了看他:“难不成你紧张了?”   林佑捉起我的手放进大衣口袋里,别开脸:“是紧张了。”   地上积了厚厚的雪,踩上去有“咯吱”的声音。   街道上行人很少,路灯下的北京沉眠在冬雪下,安静祥和。   我拖着林佑的手,在雪地上走走跳跳,“现在适合谈情说爱的场所都关门了,我们去哪逛逛?”   他笑着说:“你想去哪?”   我说:“这离故宫挺近,不如我们去神武门转转吧。”   我俩到了老城墙底下,旁边的胡同里有人摆了烧烤摊在卖肉串。不少人聚在一块,围着热气腾腾的涮锅吃麻辣烫。   我一时嘴馋,拉着林佑进去,点了二十个肉串开始啃。   他笑着看我,说:“张扬,有个礼物送你。”   我放了肉串,笑嘻嘻地搓了搓手:“公子,有什么要打赏小的?”   林佑从口袋里拿了只盒子,打开来里面是条周生生的手链,上面嵌了心状坠饰,很精致。   我两眼放光地问林佑:“铂金的?”   他别开脸咳了一声。   我放在手心里掂了掂,琢磨了一番:“还挺沉,现在金子值钱呐,不知道有多少克。”   林佑捉住我的手,哭笑不得地把手链戴在我腕上,沉痛地说:“我就知道还不如送你个红包来得痛快。”   我看着他说:“怎么不送戒指?”   林佑顿了顿说:“戒指一只手上戴一个就好。”   灯光下面,他好像脸有点红。   我哈哈地笑:“戒指没手链用的金子多,手链好,手链最好。”   吃了东西,我俩溜达到故宫后面,在雪地上来来回回地留下脚印。   我指着宫门,捏着嗓子对林佑说:“小佑子,格格我要摆驾去用看戏。”   林佑看着我,大笑着说:“扬主子,你这身高太为难咱们的戏班子了。我这就去和他们支会一声,问问看能不能让踩着高橇唱啊。”   我往前走了两步,转过身对他说:“小佑子,来给格格抱一个。”   他站在原地,双手放在大衣袋里,含笑看着我。   有小雪落在他深色的围巾上,路灯拉下来长长的身影,整个大街上好像只有我们两个人。   我说:“你不过来,你不过来。那格格来给你抱一个。”   说完我就蹭到他跟前去了。   他把我揽在怀里,低声在我耳边说:“张扬,你能再踮高点么?”   我抬头很不好意思地说:“已经最高了,你当我练芭蕾啊。”   他轻笑一声,低头吻住我的唇,轻轻磨挲,唇齿交缠。   “张扬,你下回能不戴围巾么?”   “不行,北京这么冷。”   “……那你能别缠得这么严实么?”   临近年底,加班就和吃饭一样平常。   谢冉偶尔会给我打个电话,邀请我去看看她的画展,说现在搞艺术的都很寂寞,知音难觅,即便因为我出轨导致谢君昊再一次单身,但她仍然可以不计前嫌地带我进入艺术圈。   我婉言拒绝了她,理由是我最近对古典主义国画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短期内不能接受太前卫的作品。   有天中午,我接到罗依然的电话。   “张扬,我上回做人流的事你告诉林佑了?”她语气非常不好。   我在脑中回想是不是哪天说漏嘴把这事不小心说出去了。   罗依然生气地说:“张扬,我不是和你说过,这事别告诉他么?!你怎么这么不仗义。”   她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罗依然这人经常和我发发小脾气,第二天谁也记不得前一天为的什么生气。   我没把这事放心上,却在一个星期之后,接到周子良的电话:“张扬,你赶紧回一趟成都。”   “这还没过年呢,我不像你这种无业游民这么闲。”   周子良沉默了一会,沉声说:“张扬,罗依然自杀了。”   我说:“周子良你说什么呢。你俩能让我省点心么?”   “没和你开玩笑,她爸爸高架上出车祸,三天前去世了。”   我突然就懵了,“那罗依然呢?她怎么样?”   “她在医院。”   我深吸了口气:“周子良,你把电话给罗依然,我要和她说话。”   周子良说:“她现在状态不好。”   我说:“周子良,你看好她和罗阿姨。我立马回来。”   去和谢君昊请假的时候,我差点就哭了。   他看着我,皱了皱眉说:“张扬,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我说:“不是,师兄,我今年的年假用完了。你看我能不能把明年的预支一下,我这次回去可能要一段时间,想年后才回来。”   谢君昊特别通情达理地说:“我给你批。有什么事,给我电话,嗯?”   我点头说:“好的。”   走之前,谢君昊叫住我:“张扬,一切都会好的。”   回成都的飞机上,我一直在想我们小时候的事情。   罗阿姨烧菜的手艺特别好,我总喜欢溜到她家去吃饭。她爸爸会乐呵呵地沏壶茶,在旁边教我们下象棋。   后来上了大学,每年年三十的时候,还要给罗依然一家打电话拜年。   到了年初三、初四,我去她家串门,就会把初中的毕业照找出来,罗叔叔总是提一桩旧事:“张扬,你小时候和依然一样胖。两个小丫头都是短头发,我有一回去开家长会,还把你俩认错了。”   有些时候,我们真的不知道谁哪次不经意和你说了次再见,之后就真的再也不见了。   生活真是太扯淡了,随时随地都能让你嚎啕大哭。   第十五章   成都的冬天不太冷,天有点灰。   我拖着行李箱回家的时候,我妈正在剪豆角准备做晚饭。   看到我回来她有点惊讶,立马丢了豆角奔过来,一副忧伤的模样:“张扬,你被公司开了?”   我妈妈对我的行情基本持观望,随时准备抛售的状态。我情不自禁地有点寒心。   我妈说:“本来也没指望你这孩子能撑这么久,这公司也算人道了。”   她想了想,可能觉得其实还挺欣慰,转身进厨房继续摘菜。   我刚把东西放下,就碰上我爸下班归来,他见到我也有点惊讶,欣喜地对我说:“张扬你回来的正好,今天下午我刚替你买了份保险,保额100万呢。呵呵。”   我说:“什么险?”   “寿险。”   “受益人是?”   我爸爸乐呵呵地说:“是我,呵呵。”   我在决定离家出走前,和我爸郑重指出一个事实:“你明不明白,这份保险的意思就是:如果我被车撞死了,你就能拿100万作补偿。”   在去医院的路上,我突然有点害怕。害怕见到罗依然,我真的不知道我这么个大好的活人站在她面前,应该怎么安慰她。   从小到大,我一直觉得我比罗依然差劲。   我成绩没她好,个子没她高,没她有才也没她有料;我觉得我的存在带给了罗依然安全感,因为她永远不用担心没人给她垫底;同时罗依然的存在带给了我成就感,这种感觉大致上就是:我不比你牛叉,但我有个闺密比你牛叉,我这个闺密和我情同姐妹,于是我还是比你牛叉。   她往常挂了科,看看我就能被完全地治愈。   可是现在,我到底能说什么,能做什么?   我觉得很无力。   到医院的时候,周子良在病房外头坐着,看到我来,抬头打了声招呼。   他人憔悴了很多,看上去一点没有富家子弟的气质,终于有了点沦桑的感觉。   他手里拿了一罐啤酒,说:“张扬,罗依然……”   周子良喝了一口,眼睛黯了黯,苦笑着说:“罗依然做小三的事是真的啊。”   我立在原地,不知道怎么说下去。   这件事我一直没有告诉其他人,对周子良和林佑一直的说法是:不知道什么无聊的人上网去黑罗依然。   周子良揉了揉额头,看着我说:“张扬,你是真能瞒得住。罗依然和你这么多年的朋友,你也不知道劝劝她。”   他长长地舒了口气,告诉我这件事不知道怎么传到罗依然爸爸工作的单位上了,搞得人尽皆知。她爸爸是个干部,当天晚上开车遇上车祸。   罗依然知道这事之后,回来第二天就自杀了。   我说:“我进去看看她。”   周子良犹豫了一会说:“林佑在病房里陪她。”   罗依然躺在病床上,好像睡着了的样子。   林佑坐在一边的椅子上,单手撑着额角,有些倦色。   已经是深夜了,病房里很静。   林佑抬眼看见我,示意我先别出声。他起身出来,对我说:“她妈妈这几天太累了,我和周子良让她先回去了。罗依然现在情况还算稳定。”   我问:“你陪她一块回来的?”   他微微点了点头,“事情太突然了,没个照应的人。我手头的试都考完了,就送她一块回来。”   他抬手摸了摸我的头发,安慰我说:“她今天状态已经好一些了。你别太担心,嗯?”   我叹了口气说:“她妈妈一直在家里做主妇。现在出了这个事,怎么办啊?”   林佑低头看着我,“天灾躲也躲不过。明天你陪着她好好说说话吧。”   我拉住他的袖口问:“你知道罗依然之前做人流的事?”   林佑低声“嗯”了一句,拉起我的手:“你还没吃东西吧,我陪你吃点。”   第二天我见到罗依然的时候,她半躺在床上,转过头来瞟了我一眼,没有特别的表情。   我走过去剖了瓣桔子递给她,她摇头表示不想吃。   我拍了拍她的肩:“我在这陪着你呢,你想哭就哭吧。”   罗依然眼眶突然就红了,“张扬,我就是个傻缺。我爸他……我爸明明上个礼拜还和我说让我早点回家过年呢……”   她的眼泪流下来,带着哭腔对我说:“我就是个傻缺。张扬……我到底干了些什么……”   罗依然靠在我肩头,含含糊糊地泣不成声。   你能想象吗?自己的亲人,天冷加衣的时候给你打电话叮嘱两句,即便天都塌了还有条后路在那里,突然间就没了。   她哭了很久,很用力。   我心里也不好受,不知道可以做什么,只能拍着她的肩说:“有什么要帮忙的想找人说话的,尽管和我说。”   罗依然最后擦干了眼泪,沉默了很久,低声对我说:“没事了。你先回去吧。我下午也要办出院手续了。”   我说:“你以后别做傻事,你想想罗阿姨怎么办?”   她应了一声:“放心吧。”   “罗依然,你……你人流的事,我没和别人说过。”   她抬头看了看我,微微皱了皱眉,眼神有点空洞:“反正林佑都知道了,这事就这样吧。”   我有句话梗在喉咙里,没问出来。   从医院出来,我看着街道两边稀落的树木和高楼大厦,给林佑拨了个电话:“我想去七中转转。”   成都七中是我的母校。   我、罗依然、林佑和周子良,一伙人在这里度过了三年时光。那确实是一段无比扯淡的青春,和罗依然坐同桌,最常做的事就是在小说外面套个高中英语的封皮,上课的时候把书竖起来,堂而皇之地阅读心灵文学。   有本书印象很深刻,叫做《流星雨》,书封上写着:《流星花园》第二部,杂草女生与白马王子再度谱写爱情恋曲,感动千万人的旷世小说。   这本书让我俩看得如痴如醉,如魔似幻。   看到结尾的时候,刚好在上英语课。   男女主持之以恒的虐恋情深,让我深深为之悲恸,看着看着就泪流满面了。   英语老师讲课讲到一半,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发问:“张扬,你怎么哭了?”   她这么一问,我就真的想哭了。   罗依然拯救了我,她如是说:“老师,刚刚发的英语卷子,张扬考得不太理想。”   事实上那次英语考试我考得还不赖,之后再也没考过这么不赖过。英语老师被我的上进心折服,感动得想哭,当下给了我一个自我表现的机会:“张扬,翻到第45页,你把课文念一遍给大家听。”   走在七中的操场上,偶尔有体育特长生在练跑步。   上课铃响,下课铃响,隔着这么远我好像看到七年前的自己,穿着校服端正地坐在教室里的样子。   我可能在前情提要里遗漏了些什么,关于罗依然和林佑。   事实上,有件事情困扰了我很长一段时间直至罗依然在大学里开始谈恋爱。   罗依然喜欢过林佑,应该是在高中阶段,具体喜欢了多长时间,不详。   临近高考的时候,有天下午,罗依然吞吞吐吐地递了封信给我,再吞吞吐吐地说:“张扬,你能不能帮我把这个给林佑?”   信封是浅兰色,上面有素雅的卡通人物,长得简直就是情书专用纸张。   那时候的罗依然还是个怀春的少女,纯洁而腼腆。   我顿了一下,问她:“你喜欢林佑?”   她脸微红,轻轻点了点头,“我想和他考一所大学。”   我心里有点忧伤:对比之下,如果我和林佑有幸考上同一所大学,最可能的原因是他考哪门科目的时候,一个想不开睡过去了。   那天下午放学,林佑照旧和我顺路一块回家。   我挣扎了很久,最后竟然鬼使神差地没有把那封信给他。   第二天罗依然没有来学校,她因为感冒生病,三天后才出现。   我昧着良心对她说:“林佑看了你的信,他可能觉得马上高考了,专心搞学习才是王道。”   罗依然眼睛有点红,低着头过了很久,才轻声说了一句:“哦。”   那个信封装着这个秘密一直搁在我心里。   我得承认我不是个好人,这事让我愧疚了很久,每次去庙里拜那些光头和尚,都要请求佛祖宽恕。   林佑过来的时候,刚好碰上中午放学。   不少学生背着书包三三两两骑着自行车离开。   他揉了揉我的头发,笑着说:“怎么突然想到回学校看看了呢?”   我低头踢着石子说:“刚好路过。”走了两步,被林佑一把拉住抱在怀里。   我立马红了脸:“好多人看着呢,我们这样带坏了青少年的情操。”   他轻笑了一声:“你居然知道情操这个词啊。”   我俩坐在操场旁边的看台上,我问他:“你记得高二运动会的时候,你三千米跑第一那次吗?”   林佑笑着“嗯?”了一声。   我说:“就不少少女都在给你摇旗呐喊啊。有个小姑娘特别痴情,在内场陪着你跑完了三千米。”   他饶有兴致地看着我:“你倒是记得挺清楚。”   我撇了撇嘴:“那是,那个傻缺的人就是我。我本来就低血糖,跑完三千米彻底歇菜了,给同学扛到医务室急诊了半小时才醒过来。”   林佑哈哈大笑,“我知道。三千米刚跑完,罗依然就过来和我说你快不行了。”   我转头看他,低声问了句:“那时候不少男同学都喜欢罗依然,你呢?”   他凑近了在我额头上弹了一计:“你高中都在混日子吧,整天想着谈恋爱。”   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感慨特别多,我和林佑坐着聊了一下午。我回忆了过去傻缺的岁月,发现自己就是在不断地祸害人民群众和挑战世人底线的活动中,渐渐成熟。   半道上接到周子良的电话,很严肃地说要找我单独谈谈。   到了指定的饭馆,周子良问我:“张扬,王晓雨和罗依然关系怎么样?”   我想了想说:“不太好。”   周子良思考了一会,说:“我一直在找人查是谁在网上发的那个帖子。现在找到了,就是王晓雨。”   我惊讶了半分钟,拍桌子生气地说:“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啊?”   周子良喝了口啤酒说:“不知道。找个时间和她小谈一下吧。”   周子良眼光低沉,口气肃然。我知道他这回是真生气了。可以预见王晓雨要是被他找到,下场不是写保证书这么简单。   我说:“你觉得是王晓雨故意把这个事闹大,闹到罗叔叔单位里去的?”   周子良不置可否:“你有王晓雨电话么,给我一下。”   回家之后,我思来想去决定给王晓雨打了个电话,问问清楚:“王晓雨,罗依然网上那个帖子是你发的吧?”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段时间,接着她承认了:“是,怎么了?我写的都是事实。”   我没想到她承认得这么理所当然,“蹭——”地一下从沙发里跳起来:“就算罗依然做了什么,和你也没有关系吧?!你犯得着做这么伤害人的事么?”   王晓雨说:“我伤害她?她既然做了小三,有什么不好承认的。”   “王晓雨,你置于把人逼到这个地步么?那她爸爸单位也是你去闹的了?我真没想到你心眼这么坏。罗依然怎么说和你也是校友吧。我说你闲着没事跑去揭人伤疤,看着人痛苦你就开心了?你还是不是人啊?!”   王晓雨说:“张扬,你真别把我想得这么差劲。你以为罗依然就有多高尚多情操了?我听说你现在和林佑在一块,你可要当心点,别最后你这个好朋友又跑出来把横插一把刀。”   我说:“你别在那边冷言冷语。”   她笑了两声说:“这么说吧,张扬,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和林佑分手么?”   我顿了顿,没说话。   王晓雨说:“你不知道吧,罗依然怀的小孩是林佑的。”   我脑袋“轰”地一下炸开来,握着电话再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王晓雨很坚决地说:“罗依然怀过林佑的小孩。呵,连你都不知道吧。她自己做了小三,还要来掺和别人的事,你觉得她就多伟大了吗?”   “不可能。”   王晓雨笑了笑说:“怎么不可能?罗依然亲口告诉我的,她趁林佑喝醉了就在一块了。你要想证实,大可以去问问她啊。对了,林佑还不知道这事呢。你是要告诉他还是瞒着呢?”   挂了电话,我头疼得很厉害,脑中一直在回想王晓雨的话。   我不知所措,思绪乱成一团。   浑浑噩噩地进了房间,打开邮件,有一封未读的新邮件,是母校的校友中心发来的。里面是一张集体照,我和谢君昊站在中间,手里拿着一本厚厚的校友录,有点尴尬地笑着。   阳光不大,光线有些暗沉。   我翻到下面一封邮件,是林佑在我生日当天发给我的,他写说:张扬,等我毕业了做我老婆吧。   看着看着,我就哭了。   我也不知道哭什么,可能最近烦心的事比较多,真的是太多了。   第十六章--补完   我提了些水果去罗依然家里,看看罗阿姨。   罗阿姨像是一夜之间老了很多,吃饭的时候,习惯性地喊了一句:“老罗,来吃饭了。”喊完之后,身子僵了一僵,低声说:“没人了,我们吃饭吧。”   罗依然眼眶红得厉害,她勉强动了动筷子,最后放下碗,强忍着对我说:“张扬,我突然想起来有个邮件要发给老师。先回房间了,你陪陪我妈妈。”   吃好饭,我削了个梨给罗阿姨,陪着她说说话。   我在橱柜里找了本罗依然小时候的相册出来,翻开来和她一块看看。   罗阿姨说:“你们上初中的时候都有点胖,留短发像个男孩一样。你罗叔叔总把你俩认错……”   她声音有些哽咽,拉着我的手对我说:“张扬,依然有时候像个小孩,很多想法都不成熟。从小都是你照顾她,现在出了这个事,在外面……你帮忙多关照关照她。”   我用力地点头:“你放心,罗阿姨。”   罗阿姨拿纸巾擦了擦眼泪,说:“依然她从高三那时候起,性格就有点偏激。她现在这么大了,我也不好多干涉她的事。你俩关系一直很好,帮我……多劝劝她。”   我说:“嗯,我会和她好好谈谈。”   罗阿姨指着张相片,里面罗依然站在北大西门的石狮子旁边,穿着一件简单的短袖,笑得很灿烂;这是她复读一年之后考上北大新生入学时候的照片。   罗阿姨把相册一页一页地翻过去,轻声说:“依然这孩子吃了不少苦,那时候复读经常自己在房间里抹眼泪。她现在和那个、那个人在一块,多也不知道怎么劝她。”   我安慰她说:“阿姨,都会好的。”   罗阿姨轻轻叹了口气,拍了拍我的肩:“你去房间里看看她吧。”   推开房门,罗依然坐在书桌前看着窗外,有些怔忡。   我说:“我原来听过一句话,年轻时候吃的苦不算苦。罗依然,会好起来的。什么都是守恒的,现在遭过的罪以后肯定能要回来。”   她苦笑了笑:“生活真是公平的么,怎么我总遇上倒霉事呢?”   我想带她去散散心:“周子良说快过年了,下午一起去唱K,把去年的晦气去掉。”   她摇了摇头:“最近真有点累,你们去吧。”   我走之前提了一句:“周子良跟你说过了么,王晓雨她……”   罗依然点了点头:“嗯。其实这两天我想了挺多,这事不能全怪她。要不是我自己确实做了不光彩的事,她就是想说也没地说。说到底,都是我的错。我就是个混蛋。”   我看着罗依然,她的眼泪流下来,悄无生息。   我说:“那你多休息。”   罗依然沉默了一会说:“张扬,你是不是有话要和我说?”   我说:“没有,没什么事。这两天你和罗阿姨都累坏了,什么都别想了。”   她说:“你有没有事我还看不出来么?”   我犹豫了一会说:“罗依然,你是不是还喜欢林佑?”   她顿了一顿,别开脸看着窗外,没有说话。   外面的大叶蓉树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一地的枯叶。   我牵了牵嘴角,开玩笑说:“本来觉得我挺痴情,没想到你比我更痴情。罗依然你行啊,藏这么久也不告诉我。”   罗依然转过头说:“张扬,我觉得你和林佑挺般配,真的。”   我深吸了口气,说:“那个小孩的事,王晓雨和我说了……”   罗依然沉默了一会说:“那个是我骗她的。我骗她说我怀的小孩是林佑的。”   我很惊讶:“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舒了口气说:“我不喜欢她。张扬,你看我都这样了,我也配不上林佑。你喜欢林佑这么久,怎么看也比王晓雨靠谱。我正好怀孕了,就随口造了个谣。”   罗依然看着我,苦笑着说:“我和林佑真没关系。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高三告白就失败了。”   我站在原地,很久说不出话来。   罗依然低头,轻声说:“我还指望着看你和林佑白头到老呢。”   我说:“你这是操的哪门子心。”   罗依然淡淡地笑了笑:“你别太感动。我也是自己堕落了才把林佑让给你的。”   我大声说:“让你个头。你总说我没出息。罗依然,你就比我出息了?你喜欢他不会争取啊,让给我这算什么事。”   她说:“我就知道你要感动地痛哭流泪。真没事,张扬。我男朋友多着呢,你又不是不知道,结了婚的,没结婚的,什么样的都有。”   我抹了把脸,才发现自己哭了。   这天我去和周子良还有林佑一块唱歌。包厢里灯光昏暗,林佑穿了件浅灰色的毛衣,我窝在沙发里看着他,觉得自己是这么走运。   他唱完一首歌,坐在我身边,低声说:“张扬,年初三你有空吗?”   我说:“嗯?”   他微微笑了笑说:“我想带你回家见见我爸。”   我有点紧张地说:“这么快?我紧张。”   林佑说:“又不是没见过,你紧张什么?”   我见过林佑的爸爸,这真是一段让人回忆起来撕心裂肺的经历。   这大约是某次家长会的时候,鉴于我考得实在太惨烈,很容易就会引起我们家的家暴事件,我眼泪纵横地和老师谎称我的爹娘双双抱恙、我的爷爷奶奶在照顾他们、我的外公外婆在乡下种田,只能由我代替庞大的张氏家族列席家长会。   那天我碰上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叔叔坐在我旁边。他看了看我,好像想起了什么:“张扬?我在照片上看过你。就是周子良生日那天,你们几个一块照的相片。”   我说:“叔叔你好。”   他笑笑说:“我总是听我家小子提起你,你俩关系不错?”   我那时候还很诚实,赶忙撇清楚:“不是,叔叔你误会了。周子良喜欢的女同学不是我,我只是个中间搭桥的。”   为了表示我和周子良根本不是一条道上的事实,我再趁机义正言辞地打了个小报告:“叔叔,周子良搞早恋不写作业,老师已经批评他好几次了。他这次的期末考试成绩又掉了很多。”   这个叔叔好像觉得挺有意思:“你是学习委员?”   我说:“不算是。”   “那一定是个班级干部了?”   我在心里想了想,我曾经做过我们小组的语文组长。一个小组有六个人,且六个人各自分饰英语组长、语文组长、数学组长、物理组长、生物组长和化学组长。   然后我就既不好意思又光荣地点了点头:“嗯。”   我和他聊到一半,被老师叫到教室门口给各位家长带路。   这时候有个时髦的阿姨走过来问我:“小同学,你知道周子良是这个班的吗?”   我随手一指说:“阿姨,你说的这个周子良不是我们班的那个。你去看看其他班吧。”   这次家长会之后,周子良被他妈狠揍了一顿,一边揍一边说:我找了整个年级也没找到你,你小子是不是天天逃课不上学啊。   而后半个家长会上,我和林佑的爸爸谈得是风生水起,最主要的话题就是怎么教育周子良。   我收回思绪,最后抱一丝希望问林佑:“你觉得你爸的思想能前卫到接受我是你女朋友这个事实吗?”   他揉着我的头发笑着说:“这个可能有点困难,我去做做思想工作。”   “这个思想工作能做通吗?”   他微微低头,含笑看着我的眼睛说:“你这是对我没信心呢,还是终于清楚了自己的定位?”   我打算和林佑讨论一下怎么才能让林爸爸觉得我是个靠谱诚实的有志女青年。但包厢里突然音乐大响,周子良拿起话筒开始嚎摇滚歌曲,摇得激情四射以至于在谈情说爱的我想让他滚出去。   周子良显然心情不太好,摇完一首又一首,好像不把我和林佑摇到门外去不足以彰显他的悲伤。嚎累了,他撂了一箱啤酒搁在林佑面前,两人开始对着喝酒。   不知道喝了多少,天黑散场的时候,周子良已经分不清东南西北,索性蒙头倒在包厢的沙发里睡着了。   林佑送我回家,他微醺,眼睛很花。   街道两旁挂起了红灯笼,新年的喜庆蔓延在这个城市的各个角落里。   我俩就这么走着,时不时地说上一两句,感觉真好。我恨不得把成都的大小马路都轧一遍,一路走到天明。   到了小区门口,林佑提醒我说:“年初三别忘了,我来接你。”   我说:“那不能就单方面的啊,你什么时候也……也见见我娘家人呗。”   他眼含笑意地说:“你和他们说说,什么时候想见我,随叫随到。”   我抬头看着他,他有些醉意,浅笑的眼角弯了弯。   酝酿了一会,我说:“林佑。”   “嗯?”   我用手圈住他的脖子,踮起脚吻在他唇上。他微微一怔,再伸手扶住我的腰,一手托住我的后脑,微微俯首,舌尖在我的唇廓打了个圈,加深这个吻。   他咬着我的下唇,轻轻辗转,含糊地叫了一声:“张扬。”   紧接着我听到一声更清晰更百转千回的“张扬”,回头看见我妈提着菜有点震惊地看着我俩,眼中闪耀着一种“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我的天呐”的光芒。   林佑还算反应快,微微咳了一声,上前道了一句:“阿姨你好。”   我妈看到他的正脸,顿了两秒,目光再扫射回来,再散发出一种“这小子不是你男朋友吧,你能找到这样的男朋友么,我是不是看花眼了,我果真是老了”的光芒。   我被她眼中的光芒深深地刺痛,再一次萌生出过完年拿了压岁钱就离家出走的想法。   林佑上前一步自我介绍说:“我叫林佑,张扬的男朋友。也是成都人,和张扬初中和高中都是同学,现在在北京大学学法律。”他伸手接过我妈手中的菜:“阿姨,我来帮你提吧。”   我的妈妈立在原地很怔忡,半晌她说:“林佑啊,来来来,刚好到了饭点,一块回家吃个晚饭。”   接着她就很热情地把林佑拥入我家,俩人在前面有说有笑,简直有点相见恨晚的感觉。   林佑把外套搁在沙发里,挽起衬衫袖子对我妈说:“阿姨,不如我来炒菜吧。”   我妈在与林佑的相处过程中,不断地探索出了“林佑是个人才,林佑居然会炒菜,林佑这孩子孝顺,林佑居然会洗碗,林佑很聪明,林佑居然看上你了张扬”等等等等一系列真理。   她对林佑说:“现在时间还早,你和张扬看看电视,阿姨去给你们削点水果。”   接着她转身就进了厨房,隔了这么远我还能听见她给我爸打电话,基本意思是让我爸火速回家围观林佑。   我用手肘蹭了蹭林佑:“我能说刚才那个在我们眼前走来走去,不断地贬低我褒奖你的中年阿姨,我其实不认识她么?”   他扬眉一笑:“阿姨人挺好,比你主动多了。”   半个小时之后,我爸爸也回来了。他见着林佑首先一件事就是上前和他握了握手:“小林啊,听说你在北大读研究生,你是党员吗?”   我爸和林佑谈了两个小时,从辛亥革命谈到了中国的房产泡沫,在我妈的基础上,又得出了两条真理:林佑是个先进性党员,林佑居然看上你了张扬。   林佑和我爸妈告辞的时候说:“叔叔阿姨,今天真是不好意思。第一次见面就给你们添了这么多麻烦。”   我的爸爸妈妈热切地表示:“不麻烦。以后你就把这里当作自己的家。张扬不在的时候,你也可以来。”   我眼睁睁看着他们短期内就建立了这么深厚这么比天高比海深的感情,有点想提前进行离家出走这项工作。   把林佑送出小区的时候,我有点感怀地说:“于是你家长也见了,一定不要辜负我的父亲母亲对你的希望。”   他看着我的眼睛说:“刚才你去玩电脑的时候,叔叔阿姨要我发了个誓,说如果不把他们女儿娶回家,就一辈子谢顶。”   我说:“……我不认识他们。”   他哈哈大笑,替我拉了拉帽子,“快回去吧,天这么冷。”   我拢了拢袖子,点头准备走。   “张扬,等一下。”   刚转身,他就俯首吻下来,“前面被打断了,我们继续。”   第十七章   过着过着,一年就到头了。   罗叔叔的葬礼比较简单,我包了个白包,把这小半年工作攒下来的那么点钱放了进去。   周子良包了五万块,托我给罗依然。   自从罗叔叔出事以来,周子良已经很久没和罗依然说过话了。一伙人出去聚会的时候,他偶尔会问问罗依然的近况,然后独自一个人喝得酩酊大醉不省人事。   罗依然不肯收周子良的白包,“张扬,你帮我退回去给他。”   我说:“那小子就是铁了心要给你,你知道他的脾气,要是退回去,说不定他会一把火把这些钱烧了。”   她转身走开:“烧了也是他的事。我什么都不怕,就怕欠他人情债。”   我硬着头皮把周子良找出来喝茶。   他沉着一张脸看着我。   我知道他心里不好受,但良心尚存的我不好意思私吞这笔钱。   “周子良,罗依然说……”   话还没说完,周子良起身准备走:“她不要,那就给你吧,扔了也行。”   我赶忙拉住他:“周少爷,我求求你,别在我跟前摆阔行么?我们谈谈,我们好好谈谈。”   他坐下来,操着手淡淡地看着我。   我闷头喝了一口咖啡:“你们俩不要这么纠结可以么?你明明心里还是挺想着她的……”   周子良哼了一声,“张扬,我问你,罗依然是不是你好朋友?”   “这还用问么?”   他讥诮地说:“你就这么看着她也不拉一把,这朋友真够好的。”   我皱眉说:“你什么意思?”   周子良反问说:“罗依然不要我的钱,就可以要那个混蛋的钱了?我真是想不明白,你和她从小一块长大,你就不觉得她现在变得越来越不正常了么?除了掉几滴眼泪,张扬你还做过些什么?你真的伸手拉过她吗?”   我愣了一愣:“她还和那人在一块?”   周子良撑着额头,咬牙说:“是。我要是当面看见那孙子,非揍他到行动不能。”   我说:“我去找她谈谈。”   周子良沉默了很久,半晌开口说:“不如你找林佑和她谈谈吧。”   我看着他,他眉心拧作一团,有点艰难地说:“我觉得,如果林佑和她说,她会听的。”   我有点讶然。   周子良拉开椅子走了:“她们现在事多,要用到钱的地方不少。你就别说那钱是我的,帮我给她吧。”   我独自坐在咖啡厅里想了很多。   周子良说得对,罗依然的改变都在我眼皮底下,从她第一次带了个长得有点像拔高了的潘长江的男人在我面前,对我说这是她的男朋友开始,我就应该察觉到什么。   可是我从来都没做过什么,表面上我俩好得像一个人,事实上我活得特别自私,忙里忙外重心都是自己的事。   我打了个电话到罗依然家里,罗阿姨接的电话:“张扬,依然她出去了。正好阿姨也想和你谈谈。”   “罗阿姨,你有什么话,尽管说。”   电话那头迟疑了很久,罗阿姨说:“张扬,依然现在的情况不知道你知不知道。她和那个人还有联系。”   “我知道。”   “本来这个不太适合拿出来说,但我不好说重话,怕她又想偏了。只能看看你能不能帮着劝一劝她。现在这个时期比较特殊,我不想依然就这么走错了。”   我点头说:“阿姨,我明白。我也打算和她好好说一说,她这段时间心里难受,一直没找到一个合适的机会把这件事摊开来谈。”   罗阿姨叹了口气继续说:“是这样的,依然的个性比较内向,碰上事情都放在心里面不说。她高考失利的时候,也是自己躲在房间里不肯出来。这个孩子自从高考之后,个性就比较偏激,问了她很多次,也什么都不说。张扬,高三那次同学聚会你也去了吧。”   我问:“哪次同学聚会?”   “高考前一个星期,有一天依然回来得特别晚。她说是参加你们同学聚会了,但那天她好像是和什么人打架了,回来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我现在想想,怀疑她是不是被什么同学欺负了。”   我愣住:“阿姨,你能把时间再说具体点么?让我好好想想。”   “就是在高考前一个星期,刚考完摸底考。第二天依然就说头疼,请了三天假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怎么叫也不出来。之后又好了。”   我僵在原地,完全说不出话来。   “张扬,你在听阿姨说话吗?”   我深深地吸了口气,“我在。阿姨,让我再想想,我、我等会去找罗依然说说话。”   握着电话站在人行天桥上,看着底下车水马龙。   耳边一切的喧闹都没了声音,反反复复只有罗阿姨刚才说的话:   ——有一天依然回来得特别晚,身上青一块紧一块的。   ——就在高考前一个星期,第二天依然说头疼,请了三天假。   罗阿姨说的这一天,就是罗依然让我递情书给林佑的那天。   我慌里慌张地给罗依然打电话,一直占线。   再给林佑打电话,也一直占线。   我想我现在需要一个人,我太需要一个人了,什么都不做,就陪在我旁边,告诉我我的猜想都是扯淡,罗依然高考失利和她的变化和那封情书没有半点关系。   手机响了,是谢君昊。   “张扬,你家里的事还好么?”   “挺好。”   “张扬,你怎么了?是不是哭了?”   我想努力保持镇静,可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蹲在人行天桥上,脑袋空空的。   谢君昊在电话那头也没有说话,他没有挂电话,就这么陪着我。过了一会,他好像在那边放了首曲子,很安静的钢琴曲。   就这么静静地呆了很久,我说:“我好多了,师兄。”   他低沉的嗓音响起:“那提前祝你新年快乐。”   这天下午,罗依然约我在高中旁边的烧烤摊吃小吃。   她穿了件大棉服,整个人看上去精神好了些,冲我笑了笑说:“我是有三、四年没吃这里的烤鸡翅了。今天特别想吃。”   我鼓足了勇气,直接问:“罗依然,高三那天你让我给林佑带情书。后来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她显是吓了一跳,手里拿着的烤串都掉到地上,抬起头瞪大眼睛看着我:“张扬,你从哪听到的?”   “你先告诉我,是出事了吗?”   她说:“这个事我们可不可以不要提?”   “你告诉我。”   她有些生气地往前疾步走了两步,没有回答我。   我放软了口气说:“我们谈谈。”   罗依然突然转身,眼眶红红的,“张扬,你非要把旧事翻出来么?那天就是我在操场等林佑,等到半夜他也没来。他不喜欢我,不来很正常。”   我问她:“那然后呢?然后你就回家了吗?”   她抬头好像在强忍住不哭,过了很久,牵了牵唇角说:“然后就他妈的碰上个流氓。我早就和你说过,生活根本就不公平,你见过比我更倒霉的吗?!”   罗依然流着眼泪说:“吃东西就吃东西,你非要搞得我新痛旧痛一块来,生活绝望积极寻死你才高兴么?”   我抽了口气,沉默了许久,对她说:“对不起,罗依然。对不起。”   罗依然抹了把脸,说:“现在说对不起有什么用,今天的东西你买单。”   她重新走回烧烤摊前,对那师傅说:“要十个鸡翅,二十个肉串。”   烧烤摊的师傅打趣她说:“快过年了,小姑娘有什么伤心事,千万别带到明年去。”   罗依然笑笑说:“没什么伤心事,是师傅您刚才放的辣椒太多了,把眼泪都辣出来了。这次少放点。”   我看着罗依然,发现原来她才是女金刚,吃多少苦都咬碎了牙往肚子吞,满嘴含血都能笑得出来的那种超级塞亚人。   罗依然拿了一沓肉串过来,“年三十晚上去放烟花吧。”   她吃了两口,眼睛红了红,再用袖子擦了一把,愤恨地说:“那个烧烤摊的师傅和我过不去吧,又放这么多辣,存心的。”   我接过她的烤串,吃了一口。   嗯,确实挺辣,辣得让人泪流满面。   然后就是新年,大年三十晚上,我和爸妈一块包饺子看春晚。   整个城市万家灯火,团圆一堂。   夜空能看见璀璨的烟火升腾起来,绚丽地绽放,很夺目。   12点准点的时候,我接到罗依然的新年电话。   我说:“罗依然,新年我最大的愿望是你能过得好。”   她在电话那头笑了笑说:“张扬,你能不能不要煽情。那我祝你和林佑百年好合,有情人终成眷属。”   我说:“你等等,今天晚上放烟花,把周子良一块叫来吧。”   她沉默了一会说:“行啊。”   刚放下电话,我妈就把手机递过来:“林佑打给你的,说你电话占线。”   我拿着电话一路小跑到阳台,看着漫天的烟火,对林佑说:“新年快乐。”   闭上眼,能想象电话那边林佑含笑的神色,“新年快乐,张扬。”   我说:“替我向叔叔阿姨拜年。”   他说:“你没有其他的话要对我说?”   “嗯……林佑,祝贺你找到了这么一个天下无双的女朋友。”   他笑了两声,低声缓缓地说:“张扬,我爱你。”   抬头看见漆黑的夜色中“啪”地绽开一朵烟花。   我想我有些难过,可是我到底在哪过什么呢?   第十八章   午夜将过,我裹了个大棉袄奔去七中操场放烟花。   远远地看见林佑点燃了一只地上的圆筒,罗依然在一旁看着他放焰火,笑着说:“林佑,你当心点。”   他递了一枝烟花给她,火花很眩目。   “张扬,想什么呢,快过来。给你留了个大的。”林佑看见我,大声招呼我过去。   我走过去,看见地上摆了几个大焰火筒,从包里掏了打火机准备去点。林佑拉住我,“等等,我来。你点的话指不定要把七中炸了。”   我低声咕噜了句:“过去这么久了,你可不可以不要这么记仇。”   林佑低下头来看我:“哦?那你把那时候给你烧破洞的羽绒服,补好了还我。”   我说:“那羽绒服就跟烧过的蜘蛛网一样,要真能补好我可以上天做七仙女了。”   他揉了揉我的头发,含笑道:“行了,你在一边看着吧。别添乱。”   我和罗依然坐在操场的看台上,看着林佑把下面的烟花一个个点燃。   他看着我笑了笑,很灿烂。   我想起大一那年年三十,也是来操场上放焰火。我点了引线,却半天没反应。群众普遍认为它熄火了,我凑近去打算再点一次的时候,那焰火筒“蹭”地冒出火星来,我被吓坏了,立马撒手大叫着往旁边飞奔,一边奔一边不忘把手里的东西往后头扔。   那时候我手里就一个东西,林佑的外套。   那件羽绒服牺牲地无比壮烈,以至于之后的这么多年,大家放烟花的时候都勒令我站在十里开外的地方,远远地观望。   操场上放烟花的人渐渐多了起来。三点左右的时候,周子良出现了,他两手插在口袋里,有点尴尬地走过来。   罗依然对他不自在地笑了笑,说:“新年快乐。”   周子良低头踢了块石子,勉强牵了牵嘴角以做回应。   我接了个电话,是谢冉打来给我拜年的。   她说:“张扬你等等,谢君昊有话对你说。”   我还没说话,就听见电话那头谢冉对谢君昊说:“我给你的小情人打通了电话,来说两句吧。”   然后就是谢君昊对谢冉说:“……我回房睡觉,谢冉你请自由的。”   谢冉喊了两声:“别走啊,今天晚上除旧迎新呐,你让张扬把旧的蹬了,张开双臂迎接你啊。”   那边谢君昊没了声音。   接着听见谢冉喊了一声:“妈,这个就是我和你提过的那个小姑娘,特别有艺术修养的那个,有一回谢君昊还带她上北京我的房子那私会呢。你要不要和她说两句?”   我全身一个哆嗦,心惊胆战地赶紧把电话挂了。   转过头来的时候,林佑站在我身后,挑着眉毛问:“你老板的电话?”   “不是,一个朋友。”   他抵着我的额头笑着说:“追求者?”   我开玩笑说:“那是,一定要让我在新的一年除旧迎新,站在黄浦江边敞开怀抱接受他。”   他在我额头上弹了一计:“哪个不开眼的敢看上我女朋友?”   “你这话有逻辑问题,看上你女朋友的就不开眼了?”   他笑了笑说:“我看上你的时候,你还不是我女朋友。”   我们四个人并排坐在看台上,周子良和罗依然两人一言不发,气氛完全僵掉。   我想着活跃一下气氛说:“周子良,你唱首歌吧。”   他没有回应。   我扯了扯嗓子说:“你要是不唱,那我就唱了。”   周子良倒抽一口气说:“那还是我来唱吧。”   我也不知道周子良唱的是什么歌,是首伤感的小情歌,曲调淡淡的,但听着却觉得撕心裂肺。   远处那些高楼大厦依旧亮着灯,操场上有学生情侣偷偷摸摸地拉着手约会。   我转头看了一眼罗依然,她听着周子良的哀歌,眼睛黯了黯,微微低下头去。   可能十年,或者二十年之后,想到这一幕,我会像黛玉一般嘤嘤哭泣。   我们不能像本杰明•巴顿一样返老还童,那些扯淡的日子逐渐被岁月擦写成回忆,或许真的扯着扯着就淡了。   年初三的时候,我提了一大袋水果准备去见林佑的爸爸。出门之前,我妈热情地塞给我两条烟一瓶酒,语重心长地说:“别给我们老张家丢脸,好好表现。”   我爸一边看电视一边淡定地说:“张扬,实在要是控制不住丢脸了,你就别跟人介绍你姓什么了,就说你叫小扬。”   林佑看见我,笑着说:“你这是见家长呢,还是来行贿了?”   我说:“其实我真的有点紧张,再不改天吧,能和你爸说我精神衰弱住院了么?”   他失笑:“真的不去了?”   我想了想决定慷慨赴死:“去吧去吧,杀人不过头点地,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林叔叔穿了件黑色的衬衫,外面套了件毛衣,坐在饭桌那头,笑着说:“这一下就长这么大了,我见过你一回,好像是高中的家长会吧。”   我点了点头:“那时候年轻不懂事,林叔叔您海量包涵。”   林佑在一旁,放下筷子开始笑。   林叔叔继续问:“现在在上海吗?”   “是的,在上海工作。”想了想,我又添了一句:“如果有合适的机会,我就找回北京去。”   他说:“一个人在上海习惯吗?”   我本着“一切向林佑看齐”的中心思想,说:“不太习惯,还是北京好。”   他说:“你这么小就开始工作,吃力吗?”   我有点入戏太深,郑重地说:“不吃力,叔叔。为了林佑,一切都是值得的。”   林佑在旁边忍住笑,差点要拍桌子。   我也觉得太深情款款了,为表示我的政治觉悟其实也不错,再补了一句:“要坚持自力更生、独立自主、对外开放的国策不动摇。”   林叔叔说:“吃菜吃菜。”   吃完饭,我主动要求帮忙洗碗,并且表示样样精通的我简直就是老张家八辈子修来的福万里挑一提灯笼才找到的掌上明珠。   林佑端着碗进厨房,在我耳边说:“表现不错,句句都是精华。”   我咽了口口水说:“你爸爸觉得怎么样?”   “他觉得印象很深刻。”   “然后呢?”   林佑替我擦干了脸上的水,说:“他已经感觉到你迫不及待要做他儿媳妇的心情了。”   “于是?”   他低下头来,笑着说:“我爸可能觉得还行吧。”   “什么叫还行?”   “就是没什么特别的意见。”   我捧脸:“这是说,我已经好到让他不予置评了吗?”   林佑揉了揉我的头发,点点头说:“你可以这么理解。还有一种理解,可能更合适一点。”   我搓了搓手说:“怎么理解?”   他扬了扬眉说:“你也可以理解成他对你有点无语。”   下午的时候,林佑对我说:“我去给车子加满油,你先在我房间里坐一会。”   他的房间很整齐。我认为我爸妈可以向林叔叔学习一下怎么教育孩子,显然他们对自己女儿消极放养的教育方式导致了如今我和林佑这么远大的差别。   书桌上摆着林佑小时候的照片。   有一张是他留着寸板头,拿着羽毛球拍,戴一顶棒球帽,站在操场上,后面是金色的阳光和绿色的梧桐树;照片背后写着:林佑,1999年7月21日。   我打开书桌旁的橱柜,里面都是用过的文具盒、同学录和书包。有本相册看上去有些年岁了,第一张是初中毕业时候的集体照。   我和罗依然两人站在第一排的最中间,我一只手揪住她的辫子,表情有点纠结。。   林佑站在倒数第二排,唇角微笑。   照片背后只记了一个人的名字:罗依然。   我想把相册拿出来,从橱柜里带出来一张信纸。   折好的信纸,浅色的印花。   打开来,里面是林佑的字迹写着:   罗依然:   见信佳。   第一次见你是在元旦联欢晚会上,你穿着一条白裙子坐在钢琴前,很漂亮。开始不知不觉地注意你,总是在放学的路上,看见你和张扬有说有笑;还会在教室里,看到你低下头认真地写字。   写这封信是想告诉你,我很喜欢你。   ……   信好像写到一半被中断了,纸笺泛黄,有点旧。   我记不清我是怎么从林佑家出来的,好像很匆忙地和林叔叔客套了几句。   年初三,大街上已经车水马龙。   我打了个的回到家,把自己扔在床上。   这天晚上,我抱着电脑看爱情片,一部接着一部,终于在看到某个感人的场景之后,抱头痛哭了一场。   第二天出房门的时候,我妈小心翼翼地递了杯牛奶给我:“张扬,中华儿女千千万,一个不行接着换。”   然后她扭头对我爸说:“老张,今年过年咱们也出门逛逛,旅游过年,也好散散心。”   我爸乐呵呵地说:“行啊,你们母女俩想去哪?”   我妈说:“出去见见世面,去个远点的地方。”   “哪?”   她抬头想了挺久,拍了拍我的肩说:“张扬,爸爸妈妈带你去重庆转转吧。”   第十九章   从初三开始,我没有再见到林佑。   后来的日子很混乱,和我的父亲母亲一家三口去了趟重庆。一路上,我们路过平原、县城、田野、山地和嘉陵江,火车窗外的风景不断地后退,再被新的风景替代。   在重庆住了两天,在我妈妈发现重庆和成都的火锅竟然味道很一致之后,她有点沮丧,很愤慨地问我:“既然重庆和成都的火锅都一个味,为什么重庆能够拔高了做直辖市呢?”   我想了很久也不能正面回答她,只能说:“就是因为重庆和成都的火锅一样,所以已经有了重庆做直辖市,成都就升不上去了。我党要的是多样性。”   我妈妈于是就更沮丧了。   大年初五,我收拾行李准备回到上海。临走之前,林佑把电话打到了我家里。   他沉声问我:“张扬,你怎么不接我电话?有什么事吗?”   我说:“这几天太忙了,一直没空。”   他说:“你下午在家吗?我想见你。”   “我下午的飞机回上海,休假时间太长了,再不回去,老板要把我炒了。”   他沉默了一会说:“今天中午是高中同学聚会,罗依然、周子良都在,你要不要过来?”   “我时间来不及了,你们好吃好喝。”   林佑顿了顿,轻声问:“张扬,你怎么了?”   “什么事也没有,到了上海我再和你联系。”   我把行李放在租的屋子里,去了趟沃尔玛,买了零食、卫生纸、方便面、沐浴露等等等等一整车的存货。   推着购物车经过生鲜区的时候,我想起林佑在我家帮我妈做饭的情景。   和林佑在一起之后,我不只一次想象过和他结婚的场景,能够下班之后和他一块吃晚饭,再窝在沙发里看电视聊天。   我能想到最幸福的生活,就是这样。   我这个人经常把事情做得一团糟,从小到大,二十三年一直在锻炼我爸妈的承受能力。   可是有一件事,我一直认为我做得不比任何人差,就是喜欢林佑。   我喜欢了他整整五年,在这五年里一直保持着见到他就会心跳的初恋状态。看一切爱情片偶像剧,我都会把男主角想象成林佑,做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   我很了解他,知道他从来不吃河鱼,也知道他习惯穿衣服的颜色,甚至连他打完球要喝什么口味的脉动我都一清二楚。   你们看,其实我很适合当他老婆。   我手里提了大大小小的袋子,想伸手去拦辆出租车,一个没拿稳,东西全掉在地上,袋子里的卫生巾露出来,散了一地。   路过的行人偶尔会朝我看一眼,唇角有丝丝的窃笑,再继续往前走。   天有点阴暗,上海的高楼开始陆陆续续点起灯来。   大街上车流川息不止,却拦不到一辆空的出租车。   我蹲在地上,把东西一点点收起来,再抱着它们吃力地走了很远,去公交车站搭车。   生活就是这样,有时候你在路边等了很久,你要等的出租车却在前面一个路口停下来,被人拦走了。可是你又能怎么样呢?无非是抱怨几句,换个地继续等。   后来的两天我过得有点狼狈。   窝在屋子里看各种爱情电影,饿了泡面,吃了继续看,看了再吃。   据不完全统计,48个小时里我看了十部电影,吃了七盒康师傅红烧牛肉面;最后我恹恹欲睡,梦见林佑和我坐在高中操场边,一人手里捧着一碗方便面吃吃喝喝。   第二天大早,我提着包去公司上班。   同事们过了个年,气色都很不错,大家都在热切地交谈假期经历的事情。   一整个上午,我的心情都很抑郁,直到听说了一个消息:谢君昊因为手头上的项目很紧张,被美国的老板在年初三的时候就召集紧急上岗,目前一直在青岛出差;我终于感觉到心灵被治愈了。   下午三点半左右的时间,我收到上海办公室经理Hans的电话,说要找我单独谈谈。   进了会议室,这个穿西装打领带的中年男人对我说:“张扬,因为金融危机的原因,公司在去年就做了裁员计划;我要和你说件事,因为Spencer Brothers在全球的业务受到很大的影响,所以暂时决定缩减各个区的预算,我们经过慎重地讨论,决定和你解约。”   桌上摆着一式三份的解约合同,他目光扫了扫桌面说:“这个决定比较突然,希望你能够谅解,解约合同上有相关的补偿条约,你签好之后交给人力资源部门,今天下班前办好离职手续。”   我脑中空白了几秒钟,听见自己的声音问他:“Hans,你能不能给个理由,为什么是我不是别人?我过去的工作是不是有可以改善的地方?”   他抿了抿唇,冠冕堂皇地说:“张扬,这是美国那边做的决定;你也知道,金融危机对我们这种商业服务类的公司打击很大;你过去的工作表现很不错,其实你能够在本科毕业就加入Spencer Brothers,就已经说明你足够优秀了。我相信以你过去的工作经验,肯定能够找到一份合适你的工作。”   我深吸了口气,尽量镇静地说:“我去你妈的金融危机。现在是2011年年初了,金融危机早三年前就流行过了。你不如直接和我说让我滚蛋是因为2012快到了。”   Hans的脸色有点难看,他沉默了一会,低头看了看表,公事公办地说:“这件事我无能为力。现在是下午四点,你还有两个小时的时间办理离职手续。”   我回到自己的座位前,就这么呆着坐了五分钟。   拿起U盘,想把自己做过的文件拷贝下来,却发现电脑已经被锁定,我的帐号被注销了。   我加班加点和谢君昊一块奋战了那么多天的材料,一点也没留下。   我用了两个小时来反应这件事,大致上就是我工作半年不到,就被公司一声不吭地裁了。   走出这幢大楼的时候,我回过头去看了看,真是幢气派的写字楼,衣着光鲜的男女行来走去,个个都昂首阔步,装得很牛X;除了我。   我提着包走过写字楼旁边的新天地。   那些酒吧放着优雅的音乐,外国人中国人手里端着一杯饮料,在交谈。   上海的冬天比成都冷太多了。   我现在还傻X地穿着西装,踩着高跟鞋,在凛冽的寒风里很傻X地忧伤。   我得承认,加入Spencer Brothers之后,我对于工作对于未来的生活做了很多不切实际的预测。我曾经想象自己能够在28岁的时候像谢君昊一样,在客户面前独挡一面,有房有车让人艳羡。或许我能在40岁的时候,成为一个女强人,也能很装X地对一个刚刚工作半年不到的新人说:你被开了。   可是现在,这些梦想就像一张旧唱片,激情燃烧地唱到一半,嘎然停止了,再没有下文。   我照旧挤地铁回家。   随着人流走出地铁站,走到家门口,想掏出钥匙来开门,却发现我的手提包不知道去了哪里。   在丢了工作之后,我又成功地把钱包、钥匙等所有一切值钱的东西都丢了。   我掉头匆匆忙忙准备沿路返回找一圈,迎面撞上小区里一辆电频车,再顺带骨折了。   现在我躺在病床上,医生刚刚替我的胳膊上了石膏。   手边尚有价值的东西有两样:兜里的公交卡,和那个撞到我的电频车司机。   我抬眼看了看他,他拧着眉心很苦恼地看着我,脑门上就像插了块牌子,上面写着“完蛋了,完蛋了,碰上敲诈讨钱的了。”   “大哥,你手机能借我用用么?”   他犹豫了一会,递过来说:“小姑娘,你有什么条件,先提吧。”   我用手机拨了个电话给房东,说我的钥匙丢了,想问她再要一把。   再然后,我对那个电频车司机说:“我现在行动不太方便,你能把我带回去么?”   那个大哥浑身一震:“小姑娘,话不能这么说的。这个责任太大了,我真的扛不起。你要是生活有困难,也不能用这种方法来卖身……”   他再说下去,我都要哭了:“大哥,我就是存心想卖,也要找个开奔驰的啊,你一个用电池的到底在担心什么……”   就是这样,我把所有能丢的都丢了。   坐在电脑前开始写简历的时候,我想我可能迫切需要去五台山或者少林寺找个菩萨拜一拜。   谢君昊找上门来的时候,我正在网上下载圣经,准备寻找一门信仰。   他看到我,吃了一惊:“张扬,你和人打架了吗?”   我说:“在小区里发生了一起车祸,给人撞了。”   他放下手里的大衣,把我的屋子整个打量了一遍:“你离职的事情我刚刚才知道。”   我说:“没事,早知道晚知道都一样。”   谢君昊微微皱眉,看着我说:“当初是我把你招进来的,这件事我也有一定的责任。你要是心里有什么不舒服,就直说。”   我说:“师兄,其实我就想知道一点。为什么不开别人要开我?”我想了想说:“是不是客户那边对我不满意?”   谢君昊顿了顿:“你怎么会这么想?”   我直直地看着他说:“是不是王晓雨对我不满意?”   谢君昊沉默了很久,没有说话。   我说:“师兄,你别紧张。我这两天刚把《佛经》看完,正打算研究《圣经》,心态特别平和,绝对不会扛把刀去找她火拼。”   谢君昊轻笑了一声说:“你现在这样,能扛得起刀么?”   他拿起外套,对我说:“请你吃饭,想去哪?”   我想了挺久,说:“我想去东方明珠顶上那个旋转餐厅。”   第二十章   这个旋转餐厅的菜色很一般,江景很美。   我觉得如果它把258块钱退给我,我和谢君昊绕着黄浦江走一圈感觉也挺好。   谢君昊放下刀叉,微微侧头对我说:“怎么开始看起《佛经》来了?”   我埋头吃那个法国蜗牛:“我想找门信仰,短期内把目标锁定在《佛经》、《圣经》和《易经》身上,哪个顺眼信哪个。要不然很难保证我不会一时冲动去大街上裸奔报复社会。”   他顿了一会说:“张扬,离职的事情很抱歉。”   我摆了摆手说:“没事。”   他看着我的眼睛,问:“真没事?”   我艰难地把那只蜗牛叉起来:“那你想我怎么办?告诉你我工作丢了钱包掉了右手折了这辈子彻底黄了吗?”   他笑了两声说:“我看你这样子,也不像是个对生活绝望的人。”   我再斗争了几下,彻底放弃了那只蜗牛,擦了擦手说:“我内心很绝望。我们不要再讨论这个话题了,要不然我绝望过头从东方明珠上跳到黄浦江里去,上海市长可能会受到牵连。”   他点了点头说:“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写简历找工作,要不然你让我横尸上海滩啊。”   谢君昊说:“你简历改好发我一份,我有朋友在招人。”   我说:“好。等的就是你这句话。”   他抿了口红酒说:“你家里的事处理好了吗?”   我沉默了会说:“嗯……”   谢君昊提议说:“吃了饭,要不要一块去打桌球?”   我说:“桌球我不行,去唱歌吧。”   到了KTV,我进了小包间,点了十来首王菲的老歌,霸着话筒就开始煽情。能够有机会放开歌喉对我还有围观的谢君昊来说,都是件很不容易的事。   我的亲朋好友唱歌都喜欢带上我,因为大家普遍认为我的存在可以多摊一份钱但不会占用话筒的时间。大学那时候,有一天晚上我很寂寞,曾经在BBS上发帖寻找女同学和我一块去唱通宵,唯一的要求就是希望她可以唱歌不着调。   有一个女同学回帖表示她一直以来就想找个不着调的,终于找到了知音。   我俩惺惺相惜地唱了一个晚上之后,我和她都改变了认知,普遍认为她其实算那种挺着调的。   谢君昊静静地坐在沙发里,听着我把那首《流年》唱成京剧,依旧能够唇角微笑,是我见过最淡定的听众。   我把王菲的所有专辑都唱了一遍,一直唱到我伤感得说不出话来。坐在沙发里,看着电视里的MV,歌词一个字一个字地染上颜色,逐渐模糊。   谢君昊低声叫了我一句:“张扬。”   我叹了口气说:“师兄,其实失业这件事对我打击挺大的。和我一批进SB的人,我不敢说我是最牛X的,但我肯定是最卖力的。SB不是个国际化大企业么?什么公平什么人性化全是扯淡。”   他松了松领口,对我说:“我知道。我在美国的时候也碰上过这事。”   接着谢君昊要了两支香槟,和我讲他在美国留学的经历。他那时候还在读研究生,在华尔街的一家有名的证券公司实习。每天穿着笔挺的西装,油亮的皮鞋,提着公文包,站在那块资本主义的地盘上,想着未来挥斥方遒。   实习了一个暑假,谢君昊拿到正式的员工合同,转头回学校办了辍学手续,放弃了研究生学位。他前脚刚迈上华尔街,后脚那个证券公司就倒闭了。   谢君昊喝了口香槟,耸了耸肩说:“我那时候大学也没得读了,公司关门了,女朋友回国了,你看是不是比你现在惨点?”   我想了想说:“差不多,你要是能掉个钱包就更好了。”   他笑了笑说:“那时候本来公司倒闭了,商业保险也没了。在纽约看病没保险很贵,我那时候得了阑尾炎,为了省钱在公立医院排了两个月队也没排上。你看现在能不能和你相提并论了?”   我看着谢君昊,他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浅浅地笑了两声。   或许每个衣着光鲜的人背后都有段挺辛酸挺苦痛的成长奋斗史,只是多数人都把自己的伤疤掩饰得很好。在岁月里摸爬滚打,一遍一遍舔着伤口才能往前走。   谁能指望生活来迁就你呢?   我拿起香槟对谢君昊说:“师兄,来敬我们无比扯淡的人生。”   他扬起嘴角:“张扬,我也敬你。”   晚上十点左右,谢君昊开车送我回家。车里放了一首舒缓的歌,让人心神宁静。   到了楼下,我打开车门准备下车:“师兄,又蹭了你一顿饭,真是有点不好意思。”   “张扬,等一下。”谢君昊转头过来看着我的眼睛说:“你能做我女朋友吗?”   我愣住:“嗯?”   他说:“我喜欢你,想让你做我女朋友。你看怎么样?”   我反应了三秒钟,终于找回思路:“……我有男朋友。”   谢君昊微微点了点头,“上次见到的那个?”   “对。”   他沉默了一会,微笑着说:“看样子我下手有点晚。你现在右手不方便,我送你上去吧。”   我看他这么镇静这么淡定完全不像是两分钟刚抒过情一样,不由得质疑我刚才是不是出现了幻听。   进了屋,我打算倒杯水给谢君昊,但右手不便利把水壶带翻了,洒了一桌子。   他挽起袖子对我说:“在沙发里坐好,我来收拾。”   我后退了一步,再带翻了一把椅子,“我就是骨折了,又不是生活不能自理。”   谢君昊目光扫了一遍我的房间,说:“我看你就是没骨折,生活好像也不能自理。”   我窝在沙发里,看他在厨房里煮了碗面,端出来给我:“我看你刚才晚饭吃得不多,再吃点东西填填肚子。”   我勉强挑了一筷子尝了尝,“看不出来,师兄你手艺很了得。”   谢君昊笑笑说:“在国外呆过的人,没几个不会做饭的。”   接着气氛就有点尴尬了,刚被作为抒情对象的我,面对着抒完情之后表示得好像什么也没有做过的谢君昊,有点不知所措。   冷场了几分钟之后我想不如洗洗睡吧:“师兄,这么晚了,你明天还要上班吧。”   他看了看我,半晌拿起外套说:“那你早点睡,就当是给自己放个假,休息休息,嗯?”   我说:“好啊。”   谢君昊走了以后,我坐在沙发里发呆,屋子里一塌糊涂,就和我的生活一样。   十分钟之后我开始翻箱倒柜地找碟,想把《变形金刚》找出来晚上再看一遍。   门铃响了,林佑背着个包站在外头,好像等了很久。   他静静地看着我问:“右手怎么了?”   我愣了半晌,低下头说:“摔了一跤,骨折了。”   林佑微微皱起眉:“张扬,你的电话打不通。”   我说:“手机掉了……”   话还没说完,林佑一手揽过我的腰,俯首重重地吻下来,很用力。   我有点喘不过气来,右手上挂着石膏使不上劲,浑身有点软,只能用左手勾住他的脖子,口腔里都是他的味道。   他扶住我的肩将我微微推开,一手把背包放下来,低声叫了句:“张扬。”   林佑好像不是在等我的回应,他将我一把拉到沙发里,欺身向前,手指在我的脸上轻轻摩娑,唇一路游移向下从耳垂到脖子,轻痒的感觉顺着他的唇他的指尖,从心底里滋生出来,曼延至身体的四肢百骸。   他两手撑在沙发上,微微起身,看着我的眼睛问:“你在躲着我?”   眼前的林佑,眉目疏朗,直至今日我还经常梦见他。   后来我一直想,如果时间倒回去重来一次,我肯定没有勇气对他再说一遍,事实上在我说这句话的时候,就已经后悔了。   我别开脸对他说:“林佑,我们分手吧。”   他身子一僵,很久没有说话,坐起身来静静地看着我。   电视里还在咿咿呀呀放着什么节目,荧光屏放着光。   我想说些什么,张开口却说不出话来,大约过了半晌,耳边有开门和关门的动静。   他走了。   很久我才反应过来:我失恋了。   这个世界上发生了太多由失恋引发的人间惨剧,比如有人跳楼有人割腕有人痛哭有人裸奔。我不是个心理承受能力很强大的人,但我也清楚明白我的生活在发生了失业、破财、身残等种种不幸之后,悲剧指数再一次直线上升到了一个新层面。   这个新层面如此惨绝人寰以至于《圣经》也没法救赎我。   唯一能让我好受点的方法是逃避,再也不去想他。   你们是不是觉得我没出息?对,我在和林佑的爱情上从来没有出息过。   我把《变形金刚》找出来,半躺在沙发里,抱了个靠枕开始看这部片子。   有人说《变形金刚》是80年代的一部回忆录,记录着我们美好的童年,想着小时候摆弄变形金刚和四驱车的时光。我把这部片子反反复复地看了很多遍,却找不到任何旧梦重圆的激动。   为什么呢?   是因为我的怀旧和回忆随着和林佑的分手一块化成灰烬了吗?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我还活着。   太阳依旧超常升起,房间里依旧一团糟。   我和林佑的爱情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不可逾越和坚不可摧,我们的分开丝毫不会影响这个世界广大百姓的正常作息,也不会停止人类在爱情道路上的摸索和探寻。   站在窗边,看着小区里每个人都为生活而忙碌不堪。   我想我也应该找点事情来转移重心,要不然我可能真的会就此一蹶不振从此意志消弭,成为一个彻头彻底的失败者。   我得老实说,再这么下去我真的输不起了。   第二一章   这段时间我过得特别规律,早晨九点准点起床去菜场买菜。小区旁边菜场卖菜的摊贩都对我印象深刻,右手绑着绷带打着石膏的女人每天都和他们讨论菜是否新鲜、猪肉是不是涨价这一类的民生问题。   发展到后来,不少摊贩会给我留些新鲜的虾和蔬菜,再送我两根葱和一块姜。   今天我左手提着一只猪手和两根白萝卜往回走的时候,看见谢君昊的车停在楼下。   我走近去,敲了敲车窗问他:“有事?”   他打开车门出来,把我从手至脚打量了一遍,笑着说:“你现在越来越有主妇的气质了。”   我说:“你这么大早地出现在我家楼下,是来瞻仰我的主妇气质?”   谢君昊笑了笑说:“你现在电话没一个,我要是想和你说点什么事,必须得亲自上阵。张扬,你算是让我体会到‘通讯基本靠吼’的局面了。”   我一面往前走一面说:“我这么多天头一回买了个猪手打算开一次荤,你真的不是故意来蹭肉吃的么?”   谢君昊替我提着菜说:“我还以为是因为我来,你特意去买的猪脚。”   进了屋,他递了只盒子给我,里面是手机和3G卡。   我看了看问:“送给我?”   谢君昊点了点头:“你行动不方便,给你送货上门。”   “师兄,物质不能打动我,你现在不会是想撬墙角吧?”   谢君昊再点头,笑得挺坦然:“算是吧,我想趁虚而入。”   我立在原地,突然想起几天前在这里,我对林佑说的话。一时有些感伤,转过身去往厨房走。   打开水龙头,听着哗哗的水声,开始洗萝卜。   谢君昊在我身后问:“张扬,你在找工作回北京?”   我点了点头,压低了声音说:“对。”   我也说不太明白为什么想回北京,可能是怀念大学的那些朋友,可能是想离我党和政府更近一些,总之这么繁华这么有节奏的上海,我是呆不下去了。   我在这里很寂寞,有时候想想,中关村天桥上卖假证的大姐也能让我寄托思念。   谢君昊沉默了一会,缓缓说:“你要是回了北京,我是不是就彻底没机会了?”   我把萝卜搁在砧板上,左手操起菜刀开始砍,一边砍一边说:“师兄你搞错了。我回不回北京你都没机会。你别在这个时候捉弄我行吗?你说你一个大好青年有钱有才有貌有车有房有姐姐,怎么这么想不开呢?”   谢君昊扶住我的肩,把我扳过来,看着我的眼睛说:“张扬,我知道你在上海朋友不多。这段时间你可以把我当成朋友。我是你师兄,不是应该贯彻一把骗吃骗喝骗师妹的传统么?”   他顿了一会,不自在地咳了一声,换了个口吻说:“师兄罩着你。”   我忍不住笑了:“你这个样子,真有点街头小青年调戏小少女的调调。”   他瞟了一眼砧板,伸手要接我的刀说:“你这样的女孩,不就喜欢这种调调么?手机我先借你用用,等你手好了工作有了,再还给我。”   我说:“师兄你真的不用在我身上花心思,我这个人习惯一条道走到底,特别痴情。那种一辈子只爱一个人之类的疼痛抒情句式都是为我量身而造的。”   谢君昊笑了一声说:“你别把自己绷那么紧,我作为你的嫡系师兄和前老板,过来体恤体恤民情就这么不能够被接受吗?更何况你的离职我多少都有责任。”   我撒手往厨房外走:“那你要是实在内疚的话,我也不拦着你。今天的菜有劳了。”   谢君昊随手做了个红烧猪手和白萝卜煲汤,再下了两碗面条,上面搁了个煎蛋。   他坐在饭桌对面,说:“你现在长身体,多吃点。”   我一个游神,想起高中林佑给我带的早饭,眼前有点恍惚。看着谢君昊,好像看到了那个我喜欢了五年分开了五天的林佑。   怔了怔,埋下头去吃东西。   “张扬,前几天有人打电话来公司找你,叫高欣,我留了她的号码。你看有空的时候可以给她回一个。”   “嗯。”   谢君昊想了想说:“林佑也找过你。”   我抬起头问他:“什么时候?”   “上个礼拜吧,他可能联系不上你,打电话来公司问了问。他不知道你离职的事?”   我有点语塞:“还没和他说。”   饭后谢君昊坐了一会,走前对我说:“谢冉倒是挺喜欢你,一直想找你玩。下个星期她有个签名售书的活动,你要不要来?”   我说:“也好,我去吹一把文化之风。”   我用新号给高欣挂了个电话,把这些天的遭遇大致和她讲了讲。   高欣听了之后挺感慨:“张扬,while there is life, there is hope.”   她接着说:“我找你是想说我打算开一间会所,你现在刚好没工作,要不要和我一块做?”   “什么会所?”   “就是一豪华会所,让有钱人来消费娱乐。”   我问:“天上人间?”   高欣说:“不搞□活动。地方我已经盘下来了,现在要着手做装修和进货。启动资金都没有问题,你要是愿意的话,我付你一个月4K,等生意起来了我们可以再谈,你想入股也可以入股。”   我有点犹豫:“你让我想想。”   她说:“张扬,我知道你在犹豫什么。你是不是觉得你大学刚毕业才工作半年,现在来创业风险太大?我觉得吧,你现在这么年轻,正好是出来闯一闯打拼的时候,我手头有资金有人脉可以好好玩一把,我们退一万步说,就算这个会所到时候没做起来,你大不了再去个企业里继续给人打工。”   高欣问我:“张扬,你真的愿意一辈子给人打工,看老板眼色拿薪水么?”   我说:“我不想,但我现在经验有限,要说做会所根本一窍不通。”   “经验可以积累。我开过酒吧,搞过电子商务,也玩过地产,可以带着你慢慢来。天底下哪有稳赚的生意?多跌几次,就摸索出道道来了。”   “高欣,你让我再想想吧。”   “好,我等你消息。”   这天晚上,我在小区里散步的时候,开始思考一个问题:我的梦想是什么?   中学时候的梦想是能和林佑考上一所大学,大学时候的梦想是能嫁给林佑作老婆,这么多年来我对未来的构想里都会有林佑,把他端端正正地摆在我的生活里。   可是现在,他没了。   我需要把之前脑子里构筑的未来全部打碎,重新再造一个。   这真的有点难。   曾经我梦想要嫁给他的男孩儿,曾经我为了他的方向努力的人,现在从我的生活里走开了。我该怎么办呢?   绕着小区走了半圈之后,我决定和高欣搭伙做生意。   理由特别站得住脚,那就是目前为止我只有这么一个工作机会,月底马上就要到了,而我的房租还没有着落。   晚上我给罗依然打了个电话:“我手机丢了,现在换了个号,你把原来的那些通讯录发我一份呗。”   罗依然在电话那头愣了半天,突然拔高了音调说:“张扬,你居然还活着啊。”   我说:“……”   罗依然开始激动了:“前几天怎么也联系不上你,林佑快急死了,把我们挨个拷问了一遍。还以为你加入了什么地下组织要做潜伏工作,斩断情丝,大义灭亲了。”   我问:“你是不是想死我了?”   她说:“我还没到那地步,林佑是想死你了吧。前两天研究生会主席竞选他都翘了,是不是跑上海看你去了?”   我握着电话没出声。   罗依然问:“张扬,你怎么了?”   我抽了口气说:“没事,我挺好。你呢?是不是要开始找工作了?”   “是啊,这些天忙得都焦头烂额的。”   我问她:“罗依然,你和原来那人还在一块吗?”   罗依然顿了顿说:“分了。”   我扯了个笑说:“你终于悟了,改邪归正了。”   她在电话那头好像也松了口气,挂电话前叮嘱我说:“上次不知道从谁那听说,你和谢君昊走得很近?你千万要注意生活作风啊,不要落人口实。”   我说:“首都人民还真是关心我啊,我都已经远在上海了,还有人热情地散布谣言。”   我对着电话想了很久,给林佑发了条短信:今天开始使用这个手机号,之前的号作废,请惠存——张扬。   我反复斟酌,把这条短信写得看上去像群发的一样,但事实上,我只发给了他一个人。   他的号码我一直记得。   等了很久,他回了条短信,上面只有一个字:好。   我想起林佑有个习惯,就是无论给他发什么短信,无论多晚,他都会回。我俩谈恋爱的时候,晚上躺在床上互相发短信,最后一条一定是他的;每次打电话也是,都是等我挂了电话他才挂。   我当时问他怎么这么有风度。   他和我笑着说这是表示重视,确保我是真的没话和他说了,而不是在装矜持。   有些东西已经一去不返,可习惯它还在那里,戒不掉。   第二二章   我去田子坊的那间酒吧里找高欣的时候,她正在品酒:“张扬,你过来尝尝,00年的拉菲,这么一杯要近一千。”   我摆手表示不用了。   她坚持说:“你以后做会所的话,学点品酒有好处。不懂也要装懂。”   我说:“那装谁不会啊,就晃晃杯子,闻一闻,再小口啜呗。你放心,没吃过猪肉,那绝对见过猪跑。”   高欣说:“那你晃完杯子,知道什么样的酒是好酒么?我和你说张扬,做一门学一门。要想忽悠别人,首先得脑子里有点货,这样忽悠起来才能脸不红心不跳。要是比别人懂,你想卖多少钱卖多少钱。”   接着高欣带着我醒酒,倒酒的时候,我握着酒瓶,顿时觉得自己好像提了半辆QQ在手上,手感很不一般。   酒学到一半,进来了个中年男人,穿着衬衫和毛衣,长相挺俊朗。他朝高欣看了一眼,走过来说:“我们谈谈。”   高欣低头看了看杯中的酒:“谈什么?”   “谈你开会所的事。”   高欣说:“没的谈。陆华我告诉你,这个会所我开定了。”   陆华看了看我,微微拧了眉尖,“没说不让你开。但是那块地早就已经签出去了,换个地方,嗯?我已经帮你看好了,‘星汉湾’是个挺高端的楼盘,正好你可以在旁边开个会所。”   高欣不以为然地说:“我选的那块地位置好,我不换。地都是你拿的,为你老婆解个约就那么困难?”   陆华显然有些不满,碍于我在场不好发作:“高欣,你不是没做过生意,合同是随便就解约的么?”   高欣点头说:“我就是因为做过生意,才知道那个地方好。陆华,你直接说,让不让吧?”   陆华闷头不说话。   我觉得有点尴尬:“高欣,你们慢慢谈,我把这个酒拿到旁边去慢慢琢磨。”   高欣说:“别走,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老公,陆华。”   她再转身对陆华说:“她是我朋友,张扬。”   我向陆华伸出友谊之手:“你好,那个久仰。高欣总和我说起你,说你俩怎么从美国打到中国,从上海杀到北京,一统江湖,千秋万代。”   陆华想了想说:“我们见过?”   高欣哼了一句:“陆华,你别看见漂亮小姑娘就用这句话行么?”   陆华抬手扶了把额角,叹了口气对高欣说:“我要和你单独谈谈。”   之后这俩人打个包厢进行会谈。大约过了半小时,陆华出来了,衬衫领口湿了大片,像是被人泼了酒。他皱着眉,有点气恼地疾步离开了。   我再去看高欣的时候,她舒了口气说:“来,我继续教你。”   说完,她展了展眉心,把杯中的酒尽数喝完,我看见相当于那瓶半辆QQ的红酒已经见了底,真是有点心疼,要泼也要换个雪花啤酒什么的泼啊。   高欣问我:“你和你家林佑现在关系怎么样?”   我顿了一会说:“我俩分手了。”   她表示这不意外,“为什么呢?”   我抬头想了挺久,也找不到一个主要的原因导致我和林佑的分手。可能是因为罗依然,可能是因为异地,可能是前些日子我倒了八辈子血霉心情太烦躁。我得承认在分手的时候是有所期待的,或者林佑说句什么话,我可能就扛不住推翻了重来。   可是他一句话没问。   高欣笑了:“张扬,你还记得那时候你特别坚决地和我说你能和林佑白头到老么?你们这样的小两口,爱的快,忘的也快。你相不相信,以后你没准连他的名字都想不起来。”   我想向高欣解释点什么,和她说林佑他和我过去的生活一寸一寸骨肉相连,我连他高考各科的分数都记得一清两楚。   可是我到底试图以此来证明些什么,我也不知道。   日子过得很慢。   这段时间我把菜烧得很好,顺便摔了几个碗。   有一回煮面条,我左手提锅没提稳,连面条带锅整个掉到地上,脚面上烫坏了一大片。那天我感觉真的挺疼的,那种感觉就像是心里实在装不下,只能溢出来,流到哪疼哪。   后来我去参加了谢冉的签名售书,她写了一本《这些年我一塌糊涂》,很受广大少女的青睐。   我从书架上拿下来翻了翻,里面有很多句子让我折服,比如我从勒紧我的枷锁中挣脱出来了;比如我仰望天空,黑暗使我振奋之类的。   一群读者排了长队等着谢冉,有个小姑娘特别崇拜地看着她:“蓝姐姐,能不能和我合个照?”   我突然意识到什么,抬头看见书店里的横幅上写着:蓝之姬签名售书会,一半火焰一半海水,妖治与宁静的融合。   这个海报让我差点站不住脚,只能一半妖治一半宁静地远望谢冉。   谢冉抬头,大老远地冲我招了招手,“张扬,你是来要签名的吧。知道你会来,我特意给你留了二十本,想送谁送谁。”   我一步一步踱过去,排队的少女们看着我的眼睛中都散发着羡慕嫉妒恨的光芒。   谢冉提了一撂书给我,翻开扉页,她在上面特别艺术地写着:   致张扬,   祝你和谢君昊在爱情的道路上携手共进,也真诚地希望你能够在艺术道路上继承我的衣钵。   蓝之姬   2011年3月28日   签名旁边画了一朵疑似“长在泥巴里的树开出来的花”。   我继续在原地一半火焰一半海水地震惊,一边震惊一边想谢冉虽然不靠谱,但人还是很真诚很厚道,每本都写这么长其实也挺不容易。接着我翻到第二本,就看见里面格外醒目一行大字:赠言同上。蓝之姬,3-28。   为表示谢冉时间紧张需要抓紧一分一秒进行艺术创作,同时也为了摆谱,签售会持续了1个小时匆匆结束。   我看见有一两个排在后面的少女露出了忧伤的神色,凑近了对谢冉说:“那些少女读者排了挺长的队,不如我分两本给她们吧。”   谢冉拽着我昂首挺胸地迈步出去,一出去她长长地舒了口气说:“分你个头,剩下的都是托。”   我疑惑地说:“啊?”   谢冉挺郑重地和我说:“张扬,我那书的读者都是有点社会经验,人生比较惨淡的,比如像你应该会挺有共鸣。那些少女悟不到个中酸甜,纯粹是来打酱油的,摆完谱我们看好就撤。”   我突然有点好奇了:“你这书写的是什么啊?”   谢冉回忆了一下说:“写的是一个苦情少女,在地震里死了爹死了妈,爱上了一个豪门之后,因为家庭关系不得嫁入豪门,努力奋斗了十年,把那豪门整垮了,最后一个人寂寂地老去。”   我觉得谢冉女主的人生实在是太惨淡了以至于苦情段数不高的我实在悟不透个中酸甜。   可是谢冉一谈起她的作品就两眼放光,把我拉到附近的一间咖啡屋,打算和我聊聊她这本《这些年我一塌糊涂》的人设情节构思还有其中反应的社会现实与复杂人性。并且谈了一下她未来三年的创作计划,明年完成一本《这些年你一塌糊涂》,后年完成一本《这些年我们一块一塌糊涂》。   我表示赞同,建议她在三年之后出一本蓝之姬文集,名字就叫《你塌我塌他也塌,蹦踏踏蹦踏踏,蹦踏》。   我这个文集的提议让她热血沸腾,沸腾完了之后谢冉说:“我给你签的第一本,你就送给谢君昊吧。他马上过生日了,我计划是他每年生日的时候送他一本我的书。张扬,就下个礼拜三,正好我也在上海,就在他的房子里一块吃顿饭吧。”   我说:“具体看他安排吧,说不定要和哥们朋友一块聚呢。”   谢冉有点忧愁地说:“这小子没几年就要奔四了,哥们靠边站,早点和你封山育林才是正道。”   我张开口直愣愣地看了她半天,对谢冉的文化造诣俯首称臣,仰慕得都要哭了。   回家的道上,我接了周子良一个电话:“张扬,下礼拜你得回来吧,东来顺订了个包间,吃完饭去唱夜场。林佑也要走了,顺带欢送他。”   我问:“他要去哪啊?”   “好像是个英国的交换项目吧,你不知道?”   我顿了顿说:“不太清楚。”   林佑和谢君昊的生日就差了一天。   我回头数了一遍,还真没送过什么像样的生日礼物给林佑。   高一那时候零花钱特别少,那时候流行十字绣,我的很多女同学整日整夜地像织女学习。那年林佑生日,我和罗依然逛了一圈礼品店,最后打算两人搭伙凑钱买一套十字绣。为了体现诚意,我俩选了一幅巨大的十字绣,绣完就是一片锦绣山河波澜壮阔,特别适合拿个框裱起来挂在客厅里,驱鬼镇宅祥瑞御免。   我和罗依然商量好,就我先绣一半,她再绣一半。   每天下了晚自习,我就点着台灯开始绣;房间外头只要一有动静,立马把一切针线揣抽屉里,撑着脑袋写作业。   时间太紧迫,那片山河太壮丽,以至于到了林佑生日前一天,我才绣了两朵牡丹花和巴掌大的一块浮云。   要把剩下的部分给罗依然继续绣,我觉得她可能会忧伤到哭泣。   当下我做了个补救办法,把没绣完的格面全剪了,第二天拿着那两朵牡丹花和浮云郑重地赠予林佑,并且祝福他十七岁生日快乐花开花落,云卷云舒。   那天周子良盯着这块十字绣看了半天,抬起头来问我:“这玩意儿是你从窗帘上剪下来的么?”   我默默地和罗依然对视了一眼,忧伤到想抽死周子良。   一晃过去了这么多年,那朵牡丹花就这么开着开着然后谢了。   林佑生日那天,我在家打扫卫生。   穿着拖鞋在地板上走来走去,听见“咔嚓咔嚓”的声音。我在灶台上反反复复地擦啊擦,上面的油渍怎么也去不掉。想了一刻钟之后,我打算步行去家乐福买瓶威猛先生。   走着走着,罗依然突然给我来电话,“张扬,你怎么没来?”   我力气不够,半天也没说出一句话来。   “你和林佑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我深吸了口气说:“我去买瓶威猛先生。”   罗依然说:“话说明白,怎么了你俩?”   我说:“分手了。”   罗依然那边突然没声了,她好像把电话撂下来,背景很吵,好像有人在劝说少喝点,一会劝周子良,一会劝林佑,混乱不堪。   街上的车辆来来往往,路灯红黄绿变着颜色,路人提着菜行色匆匆地往家里走。   家乐福店庆在搞活动,外头聚了不少人。我挤进去,拿了两瓶威猛先生,再提了箱牛奶费力地挤出来。   走到小区楼下,电梯灯灭着,停电了。   我再拎着牛奶去找物业,物业小姐说:“楼下的告示都贴了一个多星期了,电路检修,你那一栋轮到晚上7点到11点停电。”   我说:“不是吧,我住23楼,你让我爬上去么?”   她同情地看了我一眼说:“那就到11点再上去吧,我这边要下班了。”   我就坐在小区里,手边搁了箱牛奶,一分钟一分钟数着时间过去。   天色已经暗得不像话。   一晚上没人给我打电话,我拿起手机一条一条地翻名片夹,找不到一个人可以打个电话过去聊几句。   这四个小时里我一直在想。想想中学,想想大学,想想我做过的那些装X的事。   初中的时候流行复读机,那时候我走哪都带上那个硕大的复读机和一包磁带,插上耳机听听周杰伦的歌,觉得很牛X。   再后来开始看小说,什么《朝花夕拾》什么《雷雨》都好像不足以彰显牛X,一边看盗版的《流星雨》一边伤春悲秋才觉得自己段数太不一样了,太有文化了。   高中开始写日记,满篇都是明媚忧伤,文艺咏叹调地记录类似于“我的妈妈爱打麻将于是我是在困难中生活,我可能要离家出走去那遥远的地方。灰蓝灰蓝的天空下,飞过一群不知去往何处的乌鸦”的心情。   晚自习下课之后,和罗依然并排躺在操场上,忧伤地望着苍穹,心想那个大学它怎么就那么难考。   大学的时候找工作,看见别人拿的薪水眼红得泪流满面,最后还要扫一眼说“我最想过的生活是背个包,徒步环游世界,跟钱搭不上半点边儿”。   装着装着,我们就长大了。回过头去看,当年那些牛X的事,怎么看怎么傻X。   其实到现在我也经常装X,你们可能会说张扬你这人怎么活得这么不洒脱啊。   我要真能想明白这事,我早皈依佛门,普渡泱泱众生去了,还用得着在这感受装X未遂被人骂成傻X的快感吗?   八点半的时候,我给我妈打了个电话。   她说:“张扬,你在上海过得开心吗?实在不行就回成都吧,我真后悔没再生一个,可以搁一个在身边。就这么一个闺女,还看不着摸不着,我养了你这么多年,怎么想怎么亏。”   我说:“妈妈,当初你不是怎么说的吧。你说不把我整去大城市,不足以给老张家光宗耀祖,对不起八辈列祖列宗啊。”   我妈说:“可我担心你啊。你小时候坐在我自行车后头,都能半道上掉下去在大马路中间哭。”   我安慰她说:“妈妈你放心吧,我在这边特别好。上海人民都是活雷锋,我那天把钱包掉公交车上,那个售票员还一路送货上门了。”   我妈说:“好就行,那个电视剧到时间了,回头和你说。”   我笑笑说:“赶紧的,别让我爸把电视抢了。”   挂了电话,你们看,我好像又装了一回。   快十点的时候,我的手机响了一下,是林佑的电话。   我想接电话的时候,一声提示音之后,手机没电了。我有点无奈,只能把那箱牛奶拆开来,抬头对着月亮开始喝牛奶,喝完一包之后,我对着月亮说:“……张扬你别再把脸对着月亮了,月亮它会月蚀的。”   第二三章   来电之后,我提着牛奶上楼。   在房间里握着手机想了挺久,打算给林佑回个电话。   今天是他的生日,往前推十年的生日我们都是一块过的。突然不一起了,心里有点空荡荡的。   他的手机关机了。   我发了条短信说:生日快乐。   然后一整晚失眠,这条短信他没回。   第二天我去找高欣研究货源,我们要去找几家小厂,把东西印上会所的标志。关于会所的名字,高欣给了几个备选:亚历山大、奥斯顿和布兰得利。   我有点为难地说:“不如叫‘和平会馆’吧。你这些听上去怎么有点像做洋快餐的啊。”   高欣想了想说:“上海的会所酒吧无外乎两种,一种打着洋招牌,一种比较怀旧。你这个‘和平会馆’不错啊,有点十里洋场,金迷纸醉的调调。找个设计师搞个logo吧。”   自从那天高欣和陆华不欢而散之后,她就卖命地张罗一切和会所有关的事。好几回大晚上地找我和她讨论装修风格,我大老远地兜过去,她又一脸忧伤地和我说时间太晚,咱们洗洗睡吧。   我看她夜深人静的夜晚那么忧伤,实在不好意思发作。   终于在她空城计风雨无阻地唱了一个礼拜之后,我觉得高欣可能是寂寞了。   那天我俩坐在吧台旁,高欣说:“陆华和我结婚快十年了,但有些东西留不住,味道变了。”   我完全不知道说什么,只能在旁边陪她坐着。   她突然转过头来对我说:“张扬,我们出去一趟吧,我想去江苏宜兴看看紫砂壶。”   我说:“行啊,这算出差是吧。路费饭费你报销吗?差补你给的吧?”   高欣又一脸忧伤地说:“时间太晚,咱们洗洗睡吧。”   晚上是谢君昊的生日会,我上门打算白吃白喝的时候,见着几个原来SB的同事。   一时间有点尴尬,只能凑过去和谢冉谈谈那些有名的作家,比如米洛哈伊达洛夫斯基、莱温斯基、公交车斯基、卡巴斯基、兔斯基等等等等。   谢冉挺有感慨:“谢君昊比我小一岁,你说这小子怎么转眼就长得这么不知不觉啊?”   她端了点喝的:“我去找他小谈一下,得赶紧把他的爱情观梳理正确。”   我回头见着原来的一个项目经理Mac,他笑着说:“张扬,你也来了。”,   我客套着说:“Mac,好久不见,怎么样,你们最近忙不忙?”   Mac说:“还行吧。”他耸了耸肩,有点遗憾地说:“老实说,你离职的事情太突然了。那时候我和Gavin一块在青岛出差,他刚看到邮件就给Hans打了电话,后来回了上海。大家都觉得很意外,你做得很好。不过张扬,这不一定是件坏事,真的。”   我听他这么说,也舒了口气:“这事也过去一段了,我现在也还不错。”   Mac听完,突然挑眉低声开玩笑说:“我当初还以为是因为Gavin和你谈恋爱了,所以得支走一个,哈哈哈哈。”   “私底下说我坏话吧,张扬。”转过身去,谢君昊含笑站在那里。   我说:“师兄,我在你心里就这么个定位么?”   谢君昊坦然地点点头说:“差不多吧。”   Mac走近去拍拍他的肩,说:“Gavin,我不打扰你俩打情骂俏。你这有什么喝的么?”   谢君昊说:“厨房冰箱里有酒。”   我递了瓶红酒给他,说:“我现在境地比较潦倒,体面的礼物实在拿不出手。我有个朋友开间酒吧,从她那顺了瓶酒过来。生日快乐。”   谢君昊笑了笑说:“你人来就好。”   在他家吃了顿晚饭,饭桌上说得开了,大家开始无穷无尽地扯淡。Mac喝了酒以后,那张胖脸有点红,他起哄说:“Gavin,张扬就在跟前,你趁着今天生日,有什么话要说赶紧说。我们都可以当听不见。”   谢君昊给Mac倒了杯酒说:“你这样子已经不行了吧,再喝两杯打的回去。”   Mac起来倒沙发里,哼了两句:“我今天就睡你沙发……不打搅你们吧……”   饭刚吃完,门铃响了。   谢君昊起身去开门,他的声音有点迟疑:“你怎么来了?”   接着我听见王晓雨的声音说:“表哥,生日快乐。我这几天刚好在上海开会,特意过来看看你。”   我下意识地回头,正巧碰上王晓雨的视线。她愣了愣说:“这么巧,张扬你也在。”   她放下外套,走近来低声问我:“我听说前段时间你把工作丢了啊。现在在哪呢?”   我笑了一声说:“你是想把我现在这个也搞没了?”   王晓雨脸黑了黑说:“你这话什么意思啊,你工作丢了和我有什么关系。”   我口气不好:“和你是没关系,你最牛X的不就是装么?你请继续,没人拦着你。”   王晓雨说:“张扬你犯不着把气撒我身上。是不是罗依然和林佑好了,你心里不舒坦了?我早和你说了,罗依然不是个省心的人。你才来上海半年吧,他们还不是好了。”   我提高了音量打断她说:“王晓雨你再说一句试试。”   她说:“今天我表哥生日,你这是想怎么的?翻旧帐?”   我忍了两分钟,提起包走过去对谢君昊说:“师兄,我有点事先走了。你们聊。”   谢冉在一旁叫住谢君昊:“你送张扬回去。”   我摆手说:“不用,他刚才喝了酒不能开车。”   谢冉寄予重望地拍了拍谢君昊的肩:“喝点小酒好办事,这要是被开罚单了,算我头上。”   谢君昊看了看我再看了看王晓雨,也拿起外套:“张扬你放心,我刚喝的都是苏打水。”   我坐在车里,打开车窗,晚风吹进来让人觉得清醒还有点冷。   谢君昊开了音乐,沉默了一会说:“心情不好?”   “还成。”   他一边开车,一边说:“张扬,你现在是不是过得很不开心?”   我怔了怔,转头看着车外的风景,一幢幢高楼大厦,很陌生:“没有啊。”   谢君昊侧过头来看了我一眼:“是么?我面试你的时候,你没现在这么黯淡。”   我说:“我在你手下的时候,天天陪你加班还要挨训。不黯淡一点怎么彰显师兄你的本事。”   他微微摇了摇头,笑着说:“张扬,你以为嘴上不说,我就看不出来么?”   我正打算澄清我生活不幸福的假象,突然一个不稳,谢君昊向左猛打方向盘,前面有辆车变道没有打方向灯,我们险些撞上去。   接着车尾被什么钝撞了一下,“哄”地一下向左边的隧道内墙直冲过去。   我坐在副驾座上,身体向前直接撞上车前饰。   当时我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我要归西了。   “张扬,你怎么样?”谢君昊伸手过来扶住我的额头,拧着眉看着我。   我额角和右眼生生地疼,反应了几秒钟,得知我幸还之后,深吸了一口气说:“谢君昊,你怎么开车的啊?我差点小命没有了我。事到如今,我残存在这个世上容易么。阿弥陀佛阿弥陀佛,佛祖威武。”   谢君昊轻轻按了按我的右眼睑:“好像撞到眼睛了。”   我“嘶——”地抽了口气:“别按,疼。”   谢君昊沉声说:“在车里等着,晚一点我带你去医院。”   接着他打开车门走了出去。   我看见谢君昊敲了敲前面那辆车的车窗,示意那司机下来。   他锁着眉心,松了松领口,对那司机说:“妈的,你怎么回事?!不知道变道要打方向灯么?!”   那个司机连连陪不是,上前递给他一根烟:“不好意思啊,刚才在打电话,没留神。哥们,真是不好意思啊。”   谢君昊皱了皱眉,没接他的烟:“你给我下回注意点。”   这是我第一次见谢君昊骂脏话,顿时感觉他身上的西方资本家气质消失殆尽,有一种“这个人他终于从高高在上的火星回到了地球”的亲切感。   两分钟之后,隧道里响起广播:“隧道内发生车祸,请后面车辆减速慢行,小心避让。”   接着我们就给一拖车拖走了。   现在我和谢君昊站在路边,我瞟了一眼他的那辆沃尔沃,撞得十分惨烈,惨烈到旁边有人路过,都要窃窃私语一句:啊,这车怎么撞成这样啊,里面的人肯定活不成了。   我一边捂着眼睛,一边心疼地说:“这能修好么?这要修好得多少钱啊?这车看上去不错啊,怎么这么不经撞呢?好好的一辆沃尔沃撞得跟一头栽进土里的拖拉机似的。不对,拖拉机要开隧道里比这个拉风多了。”   谢君昊试着发动了一下车子,还能走,他拿起电话报了个警,转头过来对我说:“等交警鉴定一下,把车开到汽修厂,保险公司会陪的。”   他再微微低头,看了看我的眼睛说:“有点肿了,得赶紧去医院。”   我好奇地说:“保险公司全赔?”   “嗯。”   “师兄,你买的哪家保险。我以后要是有了车,一定找它合作。话说照它这么个赔法,这保险公司能撑到我买车的那一天吗?”   谢君昊看了看我,笑着说:“我看你就别买车险了,直接买寿险就行。”   我和谢君昊打的去医院的时候,出租车里的谈话节目插播路况:翔殷路隧道发生车祸,致使五角场至翔殷路段严重堵车,建议司机朋友避行。   我扭头对谢君昊说:“师兄,你这个生日过得太有轰动性了。上海交通都为你纠结了。”   谢君昊说:“刚刚被吓着了?”   我老实说:“真是吓死我了。我想祖国尚未统一,通货尚未膨胀,诺贝尔文学奖尚未折桂,我就这么横尸上海,无言以对江东父老。”   谢君昊笑着说:“你整天脑子里都在想什么,张扬。”   医院的医生是个近四十岁的女人,她一边给我上药,一边看了谢君昊一眼又一眼。   我问她:“医生,这个会影响视力吗?”   “应该不会,敷点药过上个十天半个月就消了。”   她说完,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谢君昊:“年轻人不要冲动,现在打老婆是犯法的。”   我“啊?”了一声,扭头看见谢君昊的脸有点绿。   这个眼科大夫意正言辞地教育他说:“我看你看上去也像是有素质的人,怎么还下得了手去打老婆。社会风气就是给你们这种人带坏的,什么不学好,学那些流氓打老婆。”   我说:“医生,真的不是这么回事。”   她再转头对我说:“以后碰上这种事不要忍着,你们小区有妇联吧?去投诉。小夫妻年纪轻轻的,要把态度端正好。你纵容他,他就会得寸进尺。瞒着能有什么用?”   之后这个大夫就不容我俩置喙地开始讲解五讲四美三热爱的中心思想,临走前还在病历上给我写了一个电话,说是权益保护热线。   我翻开病历看了看,电话是12315。   可是315难道不是个消费者打假投诉热线么?   走了两步,我突然低头一看,惊呼道:“完蛋了,师兄。我有个东西掉了。”   谢君昊问:“什么东西?”   我有点急:“我手上的手链,估计是刚才车祸的时候撞掉的,没准在车里。我们再去趟汽修厂行么?”   谢君昊说:“这个时候,汽修厂已经下班了。这样,我先给那边的老板打个电话,让他明天帮忙看看。”   接着他拨了个电话过去,打完电话和我说:“张扬,先别急。我刚给李老板打了电话,他说有个师傅捡到了,就在车里。明天那师傅一上班,我就去帮你拿回来。”   我松了口气,点头说:“麻烦师兄你了。那算是我身上最值钱的东西了。”   第二天大早,谢君昊给我打电话:“张扬,那个汽修厂的师傅他说没见着什么手链。”   我“蹭”地从床上坐起来:“这怎么可能,昨天李老板不是明明说他捡到了么?”   谢君昊的口气有点不快也有点无奈:“现在他就抵死了不承认。”   我说:“这人怎么这样啊。师兄你能不能把电话给他,我和他说几句。”   那个师傅接着电话,说:“我真没见到什么手链。”   我说:“师傅你这样就太不厚道了,昨天还说有,今天怎么就没了?你这不存心想自己吞了么?”   “你们搞错了,李老板他也记错了。反正这个手链是真的没有。”   我放低了口气说:“再不您说个价吧,我买回来。你就是搁外头卖,这种真卖不了几个钱。这手链是我一个很重要的朋友送的,对你来说也就几百上千,对我来说有其他的意义,我买回来行么?”   他在电话那头地说:“没有,说了没有就是没有。我还要干活呢。”   我忍了几秒钟,提高了音量冲那头喊:“算我TM求你了,那东西你还给我行么?!”   话刚说完,突然眼泪就掉下来了。   那边静了一会,传来谢君昊的声音:“张扬,怎么了?手链没了,再买一条,嗯?”   我说:“我真就不明白了,他干嘛非要拿走我的手链啊。干嘛连条手链也不肯给我啊。为什么啊?”   我挂了电话,蒙头大哭了一场。一边哭一边想这下真是什么都没了。   第二四章   五月的时候,我和高欣开车去了趟江苏宜兴,沿途我们在西塘和南京落脚。其实西塘完全不在我们的计划范围之内,但高欣刚出上海有点激动,在高速公路上一路向北狂奔了80公里直接开到了西塘外边。   她当时指着地图和我说:张扬,这地儿不对啊,照地图上来说应该快到无锡了吧。   我凑过去看了一眼说:你这地图08年的,过期了吧。   高欣点头说:那行,我们开进去休息一下。   在高欣神勇地进驻西塘之后,我俩终于成功地反应过来高速上错了。   西塘是个古镇。我和高欣住在河边的人家。   白天逛逛沿街廊棚,晚上搬把椅子临河观望,磕瓜子吃田螺讨论爱情和人生。   有年轻的大学情侣,背着包,在河边放孔明灯,摇曳生姿。   到了吃饭的时候,当地人会摆一把椅子放在河边,端着饭碗三两聚在一块,边吃边聊。   我饶有兴致地吃了当地的棕叶粉蒸肉,味道非常好。   向高欣建议这家粉蒸肉小馆可以作为我们会所的长期供应商,被高欣以定位太低为理由言辞拒绝。   我想到以后没有合作机会,惋惜之下买了二十包待蒸的粉蒸肉回家送人。   夜里,我喝着当地的米酒,看着头顶的星空开始文艺。   高欣和我讲了一些她和陆华年轻时候同甘共苦的往事,讲到最后她说:二十二岁的时候,看着陆华,我觉得世界在我手里;这种感觉现在怎么找都找不到了。   我拿着毯子靠在摇椅里,听虫鸣鸟啼,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后来我们还去了南京,关于为什么去南京的理由,我和高欣有分歧。我认为我们去南京和去西塘的原因是一致的,就是高欣又一次找不着北走错路了。   高欣则认为南京是去往宜兴道路上的必经之地。她这个论调也可以这么理解:如果你不幸脑袋被门夹了,从北京飞到了伦敦再飞到香港,那个伦敦可以算成是北京去往香港道路上的必经之地。   到南京的时候,我去鸡鸣寺吃了顿斋饭,烧了两根香,真诚地祈求来年能够转运。   夜里的夫子庙很繁华,让人想到秦淮河岸金迷纸醉的旧时盛况。   高欣把她买的那些字画展开来搁在我眼前,我埋头吃了一口鸭血粉丝汤,说:你让我说真话还是假话,真话就是看不懂,假话就是这些字画看上去就跟黄飞鸿真迹一样。   高欣说:黄飞鸿你个头,那个大师叫徐悲鸿。   我转头对着那个师傅说:鸭血黄飞鸿再给我来一碗。   从南京出来我们到了宜兴,在宜兴一路走一路看,向当地的陶器师傅学怎么分辨紫砂壶的好坏,紫砂壶烧制的每一步工艺。   紫砂壶煮的茶,茶汤醇郁芳馨,还会有淡淡的泥土清香。   这几天过得很闲适,我和高欣偶尔停下来煮一壶茶,一边品茗一边看看周围的风景和乡土人情。当地人朝九晚五,开开商铺聊聊天,喝喝茶下下棋,一天就过去了。   看了几天下来,高欣收了几把年岁较久的紫砂壶,并且和一家作坊谈好,订做会所的茶壶。   在宜兴的最后一天晚上,高欣和我都没睡着,我俩沏着茶聊了一整晚。   我问她为什么突然一头热血要开始做和平会馆。   高欣说:张扬,我想找回年轻时候和陆华一起奋斗的感觉。那时候天不怕地不怕,做什么都满怀激情,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渐渐地畏首畏尾,每做一件事前要斟酌个好几遍,太计较得失了。   我说:高欣,你为什么不找陆华谈谈呢?   高欣说:我和陆华这么多年,对对方都特别清楚;现在没谈是因为我们还能够继续消耗对对方的感情,等到哪一天真的敞开了把话摊到桌面上说,可能就玩完了。   她反问我:张扬,你为什么不找林佑谈谈呢?   我想不出理由,没有说话。   高欣说:感情这玩意儿就是,拿是拿得起,放却放不下。我这几天总看你一个人发呆,魂不守舍的。不如和他再谈谈,有什么困难不能解决的呢?年轻的时候容易冲动,我看你又是那种冲动起来欲生欲死的人。   我捂了杯茶,看着杯中澄清的茶汤,想了很久说:我可能是不敢。   那天我看着东方露出一丝鱼肚白,给林佑拨了个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他的声音好像隔了千山万水传过来:“张扬。”   我说:“听说你要去英国参加个交换项目。”   林佑迟疑了一下说:“嗯。”   我说:“什么时候去啊?”   林佑说:“下个月吧,一年的项目。”   然后我俩都没有说话。   过了挺久,林佑说:“我走之前,一块吃个饭吧。下礼拜在复旦有个辩论会,我刚好要来上海。”   我说:“好啊。”   回到上海,高欣给我放了三天假。我在床上躺平了痛痛快快睡了一天一夜。   突然有个陌生的号码给我电话。   “张扬是吗?我是陆华,我想找你谈谈。”   陆华特别阔气地在一家米其林三星餐厅请我吃饭。   这家法国餐馆在外滩边上,和香格里拉隔江相望,装饰是欧洲风格,让人感觉时光倒流到上个世纪30年代。   这个中年成功男人坐在我对面,没有说话,喝了口水。   我瞟了一眼价单之后彻底震惊了:那瓶750ml的依云水98块钱。   我在心里纠结这个价格是不是小数点标错了的时候,陆华开口说:“张扬,你认识罗依然吧。”   我抬头看他:“她是我朋友,怎么?”   陆华微微皱起眉,有点疑惑地看着我。   我在脑中想了挺久,突然意识到什么,拍桌子说:“你就是罗依然的男朋友?!”   他再喝了口水。   我说:“怪不得声音有点熟。原来就是你啊,原来那个混蛋就是你啊。”   这一刻我特别想骂人,想把那瓶98块钱的矿泉水直接盖在他头上。   陆华沉默了一会,说:“张扬,我今天是想和你说,这事可不可以不要告诉高欣。”   我说:“你以为高欣她真的不知道啊。陆华,你算是我见过的男人里最衣冠禽兽的了。我真是谢谢你让我见世面了啊。”   他望着餐厅外面的黄浦江,说:“张扬你觉得这事说开了对高欣就好了吗?”   我说:“你现在知道关心起她来了,早干嘛去了。还有罗依然,她才大四,你知道前段时间这事在北大里在网上闹得多大吗?她成为众矢之的的时候我怎么没见你出来说一声啊。她差点给学校劝退你知道么,她爸爸出车祸你知道么。你这个没担当的混蛋。”   我想了想还是不解气,顺手抄了那瓶矿泉水泼在他脸上:“你找我谈,凭什么我要和你谈啊。”   陆华不躲不避,给泼了个正着,他拿起餐巾默默地擦了把脸。   餐厅里的服务生远远地望着我们,看热闹。   他突然看着我说:“张扬你看高欣她现在挺坚强的,其实她内心是个很敏感的人。我刚认识她的时候,她特别爱哭。那时候她才二十一岁,和罗依然很像。”   周围开始放音乐,客人们在贴耳交谈,服务生端着各式各样精致的碗碟走来走去。   陆华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和我说:“我挺怀念那时候的高欣,单纯漂亮。不论我做什么,都无条件地支持我。”   我说:“所以你看上罗依然,就是因为她身上有高欣年轻时候的影子?”   陆华没有回答我,他说:“张扬你知道梦想没了是什么感觉吗?”   我想了想,抬手再泼了他一瓶水,这种98块钱一瓶的白开水不用来泼陆华这种傻X简直是太浪费了。   “我不知道,别给自己找那些冠冕堂皇的借口。谁都有梦想,但没几个人会像你这么混蛋。你别跟我说你觉得高欣变了,梦想没了,所以你就去年轻漂亮的女孩身上找梦想。我本来以为罗依然看上的人,高欣看上的人,多少有点动人之处,但陆华,你挣那么多钱,还是让人看不起。你以为高欣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么,她和你不一样,她爱的是你这个人,你是不是年轻,你是不是成功对她来说根本也没那么所谓。”   说完我提着包走了。   走在黄浦江边,看着高楼林立的对岸,我为高欣感到忧伤,为她和罗依然感到不值。   为什么曾经深爱过的人会在岁月里磨成不痛不痒的一个影子?   我走了两步给罗依然打了个电话,问她这些天过得怎么样。   她说她在找工作,笔试面试忙得一塌糊涂;接着她问我:上次林佑生日你怎么没来,他那天和周子良两人不知道发什么疯,玩命地喝,差点没上医院洗胃。我就在想你和林佑是不是吵架了?   我说:不是吵架,是分手了。   她说:张扬我知道你喜欢林佑很长时间了,高中就开始了吧?怎么说放手就放手了呢?   罗依然在电话那边默了半天,说:张扬你不会是因为我吧?   我愣了愣说:不是,我没那么大方。   罗依然说:我舍不得林佑是因为他是我少女时代一直喜欢的人,这个人他就跟青春期的印章似的,中学时代每一次考试啊作业啊成长啊都和他相关。要是把他生生划掉,就跟突然把那五年挖掉一样,已经长在血肉里,挺疼的。可是谁没有过这么一个人呢?这个人他就放在那,你可以时不时地想想他,虽然有点痛但还是挺幸福的。   我说:你说的这种感受我懂。   罗依然说:别说这些忧伤的事了,我下午还有个面试,情绪要是太忧伤我很难保证等会不在他面前哭出来。   我说:那行,你好好准备,有事和我说。   天上滚过一计响雷,然后上海就下雨了,特别大,砸在身上还有点痛。   我拦出租拦不到,只能跑到外滩旁边一个卖关东煮的摊底下躲着。   谢君昊打电话给我说要不要一块看电影。我说正好我就在外滩离SB不远,你能不能移驾来接我一把。   十分钟之后,谢君昊有点无奈地和我说:“张扬,现在雨太大,我也打不着出租,都堵着呢。”   我突然想到他的那辆沃尔沃还在汽修厂关着,和他说:“没事没事,我忘了你没车了。我就在这等到雨停了再回去吧。”   再过了半小时,我看见谢君昊打了把伞出现在我跟前,裤脚有点湿,西装外套搭在手上。   我说:“你该不会是步行过来的吧?”   他笑着说:“我走这么大远,你要是还不答应我看电影,那我可真就亏大了。”   我说:“就算我想答应,难不成我俩再步行过去?”   他微笑着说:“那你就是答应了。我向朋友借了车,停在这旁边,我现在带你过去。”   我说:“谢君昊我就知道你没那么诚心。”   他说:“张扬我真有这个诚心。你要是不满意,咱俩也可以步行去电影院,雨中漫步,你这样的小姑娘是不是就喜欢这种感觉?”   路上谢君昊问我:张扬你爱看什么电影?   我说:变形金刚。   他失笑:还有其他的么?   我想了想说:变形金刚2。   买电影票的时候,我拍拍谢君昊的肩,从包里摸了张学生卡给他说:“我买学生票。”   他说:“张扬你毕业一年了还买学生票?”   我说:“你和卖票的说我学医,本科五年,还没毕业呢。这招我屡试不爽。”   这张学生卡上本来盖了个戳,写着“离校留念”。但我每次和林佑看电影的时候,他可以买学生票而我不能的局面让我感到很沧桑。   于是在某一个沧桑的夜晚,沧桑的我就拿着橡皮和小刀把那个章涂掉了。这种事我没少干过,小时候考试的分数都经过了我的艺术加工再传递给我爸妈,所以干起来得心应手。   这种不是学生还能买学生票的感觉,真的很牛X。   谢君昊考虑到没有《变形金刚》,就买了类似的《哈利波特与死亡圣器(上)》。   我已经很久没有看《哈利波特》了,一场电影看下来最纠结的问题在于那个男主他额头上是被雷劈过了么?   第二五章   后来我没再在高欣的酒吧见过陆华,从宜兴回来之后高欣就重拾了生命,一边卖力地准备会所开业事宜,一边开始读书。她最近在看的两本是《孙子兵法》和《金瓶梅》,经常和我讨论在封建主义压迫下明朝百姓的人性。我有点担心,怕她因为婚姻而堕落,走向“受过伤以后我爱一个睡一个”的局面;转赠了她一本《圣经》。   林佑来上海参加辩论赛的那天是星期一,小雨,有点凉。   我们约在复旦门口的韩林烧烤,晚上七点半。   下班高峰,高欣顺路载我去复旦。她一路开进校园里兜了两个圈,一面兜圈一面感慨说:张扬,你刚工作才一年不到吧?   我点头说:是啊。   她说:可是你为什么脸上布满了沧桑的痕迹,和这些短裙纯情的小姑娘仿佛不在一个年代。   我说:这个……   高欣感慨说:Life is like a box of chocolate,and who TM knows.   我深感高欣开始读古书之后,言谈举止和以往不可同日而语。回头想想我和高欣的相识,最早她说鸟语,现在她说书面语和古语;从头到尾没有运用过我们中国现代人类使用的语言,而我能和她这么样的深交,主要在于懂得过滤和无视。   有个教学楼前挂了条大横幅:国际模拟法庭中国赛区选拔赛。   我提前了两个小时,现在比赛还没结束。   高欣摁了摁喇叭,示意看门的人走近来。她摇下车窗问:“师傅,我能进去吗?”   那师傅说:“已经封场了,你有票吗?”   高欣说:“没有,我弟弟在里面参加比赛呢,我弟妹过来替他加油。她要是不进去,我弟弟情感上受了创伤,肯定要输了,他的前途将从光明转向黯淡。”   那师傅有点无奈地看向我。   我赞同地说:“师傅你也不忍心看着一个有志青年抱憾终生吧。”   然后我就进去了。临走前高欣大声对我说:“张扬,你俩现在正值青春年少,风华正茂,豺狼虎豹,非奸即盗。千万给点力。”   看门的师傅被她一系列压韵的成语深深震住,只能目瞪口呆,立地成佛。   我坐在阶梯教室的最后一排,看见主席台上的林佑穿着衬衫和西装用英语作陈述,很意气风发的样子。这么久没见,他在我记忆里一点没有褪色。其实我很适合就这么看着林佑,他好像总是和我隔了十万八千里,根本不在一个页码上。   想起我们高中时候的光阴,老师喜欢让林佑上讲台演板,我个子矮,坐前排,看着他一笔一划地写粉笔字。有一回,他和周子良一左一右被叫上去,老师背对着黑板和我们讲题。   周子良在台上磨蹭了半天,死活答不出来,最后在题下用粗粉笔写了个大字:KISS。   林佑看了他一眼,在旁边补了一句:肃静,悄悄的。   那是下午的最后一堂课,偶有风从窗户中吹进来,课桌上的书本被吹得“沙沙”直响。一束阳光恰到好处地折进来,在地上拉下长长的影子。   底下的同学哄堂大笑,看着台上的俩人。   后来林佑答完题,周子良照着抄了一遍。   再后来,周子良就被老师请去办公室喝茶。再再后来,周子良的爸爸一同被请去喝茶。事情的最后,周子良被胖揍了一顿,站在讲台上当众念保证书,保证以后一定会端正学习态度,再也不影响同学们学习,并郑重保证再也不在数学老师课上写英语单词。   比赛结束之后,林佑和队友交谈了些时候,收拾了东西往外走。   经过我身边的时候,我叫住他。   他转头看见我,顿了顿说:“来得这么早?”   “是啊,今天下班早。”   雨渐渐下大了,校园里的人很少。我撑开伞对他说:“上海不比北京,经常下雨。”   他低笑了一声,接过我的伞,“我来撑吧。”   我俩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   “今天比赛怎么样?”   “还行。张扬,你最近工作忙吗?”   我说:“原来的单位里有点事,我换了家公司。”   林佑转头看着我,微微拧了眉,“这样。”   进了烧烤店,点了些东西,林佑把西装搁在椅背上,拿起夹子开始烤肉。   我闷头吃了点东西,侧头看旁边的玻璃窗,串串水珠一点一点划下去。   “下个月几号走?你们一个个都挺出息的,全去大不列颠日不落帝国留洋了。”   他夹了块烤肉到我碟子里,低声说:“下个月底,签证办得慢。”   我挽起袖子,递杯子给他接了杯大麦茶。   接着我们都沉默了,旁边一桌的人喝酒吃肉聊得很高/潮,他们在聊爱情和人生。   有个女人用北方口音问:如果我的爱情伴侣、工作伴侣、性伴侣和生活伴侣不能完美地统一,怎么办?   她身边的男人喝了大口啤酒反问她:为什么要统一?你一样找一个嘛。   我突然很慌张,从小一块长大的人,马上就要漂洋过海,和我隔了一万公里八个小时。   “林佑”,我搁下杯子,对他说:“你……”   手机响了,周子良的电话。   我问他:“什么事?”   周子良支支吾吾地说:“张扬,我有件事想找你商量。”   “嗯?”   那头顿了顿说:“罗依然找工作不太顺利,她申请了国外的一个奖学金项目,面试过了可能要出去。其实我手头有几个工作机会,你看你能不能帮我和她说说?”   我脑袋空了几秒钟,“她要去哪?”   “英国。其实我在英国也有一帮哥们,能帮着照顾她。但张扬,你说这人怎么越走越远了呢?我在英国的时候,她在中国;我好不容易回来了,她就跑那么大远。我看上个姑娘,还要隔着一片亚欧大陆地追她。”   “张扬,你倒是给个话啊。”   我愣了半天之后和周子良说:“你让我好好思考一下。”   “又不是你出国,你有什么好思考的?”   我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林佑,他微微低头在看手机,依旧皱着眉,眼角眉梢好像有点模糊。   我深吸了口气对周子良说:“我可能要死了,明天再和你说。”   挂了电话,林佑抬头看我:“张扬,你刚才是不是有话要对我说?”   我端起杯子大喝了一口茶,脑子里什么也没有,接着我听见有个不知道哪来的声音说:“林佑,你喜欢过罗依然吗?”   他顿了顿,看着我说:“张扬你什么意思?”   我低头再说了一遍:“你是不是喜欢过罗依然?”   林佑往后靠在椅背上,口气有点不快:“你到底想说什么?!我喜欢罗依然,然后你就安心了?”   他抬手问服务员叫了瓶啤酒,神色沉郁地喝了两杯,牵了牵唇角说:“我晚上9点的飞机回北京,时间差不多了,来最后喝一杯吧。”   我闷头说:“好啊。”   青岛啤酒有点苦,我俩就这么地一句话不说喝了三瓶。后来大家都喝高了,我趴桌子上说:“前一阵对不起,让你受苦了。”   他沉默了很久,又喝了一杯,“谁看上你谁倒霉。”   我埋下头去,说了句很矫情的话:“以后咱俩还是哥们吗?”   好半天,头顶上林佑说:“张扬,那天你说的分手我还刻在一石头上,埋在宿舍楼前那个大树底下。一日三省。时不时地滴两滴血,告诉自己勿忘情殇勿忘国耻。下个月我把那石头挖出来,带到英国继续深造。”   这么伤感的场景我也给他说得哭笑不得:“你胡说什么啊林佑。我说分手就分手,你也不知道拉哥们一把。”   他起身把我拉起来,结了帐,跌跌撞撞往外头走,“有你这样的么,喜欢我也是你说的,分手也是你说的。张扬你耍我呢吧。”   林佑微微扶住我的肩,看着我的眼睛开玩笑说:“我走了以后你千万别打电话勾引我。国外洋妞身材都挺正,我得抓紧时间,要不然愧对北京大学的奖学金。”   我说:“党和人民不会忘了你。”   他伸手拦了辆出租,“行了,我看你站都站不稳了。顺路送你回去。”   我摆了摆手:“不用,我晚上还约了个朋友就在这附近。你先走吧。晚点飞机没了。”   林佑上了车,朝我挥了挥手:“路上当心点。”   我沿着路边走了很久,风里夹杂小雨吹得人有点冷。   有些学生抱着书从昏黄的路灯下走过去,湿漉漉的地上有歪歪扭扭的影子。   街上的车很少。   远处的烤串摊前聚了不少学生,手里拿着肉串躲在遮雨伞下,眼角弯弯地笑着交谈。   我走着走着突然走不动了,蹲在路边。   手机响了很久,高欣来电话:“张扬,你干嘛呢?”   我抬头看着路边的学生公寓,一盏一盏灯灭了,握着手机对她说:“我在家看片子呢,还珠格格。”   “是么?我没看过,好看吗?”   “还行,就是男主角和女主角说要一块去看星星看月亮这里挺感人的。”   高欣沉默了一会说:“感动哭了?”   “扯淡。我是随便掉眼泪的人么?”   身后响了一声车喇叭,高欣说:“感动也不能随便坐大街上哭啊,人还以为讨饭的又出新品种了。来车里躲躲,别给上海人民丢脸。”   第二六章   和平会馆开业的那天,高欣十分隆重地举办了一个剪彩仪式,邀请了几个新闻同僚过来捧场。我依照高欣要求,十分郑重地草拟了一份会馆历史简介交给《新民晚报》的记者,大意是:和平会馆成立于民国初年,距今已有90年历史,期间接待过孙中山的弟弟、蒋介石夫人的牌友、英国驻上海大使等历史重大人物;抗战期间和平会馆一度萧条,不复往日的金迷纸醉,在90年后的今天,会馆馆长第三代传人高欣小姐将会重振会馆雄风,再现往日辉煌。   晚宴的时候,陆华也来了。这哥们做为房地产业的新贵和高欣并排站在一块,远看很金童玉女,近看很鸡鸣狗吠。   我后来向高欣表达这个见解的时候,她看了看和记者谈笑风生的陆华,说:张扬,你这个月奖金没了。   我很惊奇:本来有?   高欣点头说:本来在开业之后,我打算给你加薪配奖金。   我说:我要修改一下措辞,其实是你和陆华站在一块,远看很金童玉女,近看很金枝玉孽。   高欣走之前留了句话说:加薪也没了。   第二天,和平会馆的开业上了《新民晚报》娱乐版头条,大黑字标题写着:房产巨头龙凤戏珠进军娱乐产业,这篇报道里详尽地描写高欣作为一个成功男人背后的女人是如何地三从四德、先从夫后从商。   我十分地沮丧,为我那篇通宵达旦才捏造出来的和平会馆民国历史的战亡而忧伤。   会馆开业之后,日子过得比之前更昏天暗地。   高欣很照顾我,接单子揽客户的时候,会让底下的业务员跟着我,吃饭喝酒能挡一把。   周末中午的时候,我接了谢君昊一个电话:“张扬,你在家吗?”   我在床上打了个滚,有点迷糊:“啊。”   他在电话那头有点无奈地笑着说:“给我开个门行么?门外敲了十分钟,你还不出来我就要给保安架走了。”   谢君昊进门搁了个包放桌上:“按照你列的清单买的,有个什么眼霜没货了,我让店员推荐了另外一个牌子。”   我一头雾水:“哥们你是不是走错房间了?”   他看着我说:“我前几天去纽约出差,谢冉给了个单子,说是你让我帮着带一些化妆品。”   我很失望:“她的话你也信?”   谢君昊笑着扶了扶额角:“反正买都买了,搁我那也没什么用。”   我替他倒了杯水,瞟了一眼桌上的包:“我买不起。这么一袋美利坚合众国的高档舶来品,你不能强买强卖吧。”   他说:“你请我吃顿饭,算抵消了呗。”   “那把谢冉一块叫上吧。说不定她是想让你帮她带,但不好意思开口呢。”我转手给谢冉打了个电话,请她在小区旁边一家川家馆吃个饭,也当报答她和谢君昊在我低迷时期对我的不离不弃。   谢冉带来了一个男人,光头略有点胖。   她对我们说:“这是我男朋友,李伟。”接着再对李伟介绍说:“这是我弟弟,和他的疑似老婆。”   我有点无助地看了看谢君昊,显然他也是第一次见李伟,微皱了一下眉,咳了一声彻底沉默了。   点菜的时候李伟接了个电话走开了。我向谢君昊感慨艺术家的眼光着实非同凡响,这男的远看有点像郭德纲,近看更像郭德纲;看见他我就忍不住想打赏他来一段单口相声。   我和谢君昊窃窃私语的时候,谢冉回头朝李伟眉目传了一份情之后,很认真地问:“你们觉得他怎么样?今天是我们首次公开恋情。”   我说:“……呵呵呵呵。”   谢君昊想了想说:“……呵呵。”   谢冉朝我和善地笑了笑,说:“张扬,我和你说件事。”   “嗯?”   “你要是不和谢君昊结婚,那我就嫁给李伟。”   我愣了三秒钟,转头对谢君昊说:“你来。”   谢君昊轻笑了声,对谢冉说:“那你还是别嫁给他了。”   谢冉转头搓了搓手,微眯着眼对我说:“谢君昊除了比上次我看到的那个小子年纪大点,其他都不差。连我这个做姐姐的都觉得他好得不像是我妈亲生的。张扬,你是对他哪部分不满意?”   我顿了顿,低头看菜单:“点菜点菜,今天我做东,想吃什么随便点。”   这顿饭吃得比较欢乐,谢冉为了探索她男朋友的艺术性,不断地要求李伟给大家来一段相声,李伟推脱不掉,表示只能给大伙讲个笑话。   这个笑话的具体内容后来我也不记得了,只记得该笑话造成了轰动效果,除了谢冉、谢君昊和我,剩下的都笑了。   散伙的时候,谢冉拉住我低声说:“张扬,你别看谢君昊已经过往很沧桑了,但这小子感情方面相当厚道。你一定要好好考虑一下。我和你说,人生重在体验,经验越多越能够彰显非凡魅力。”   我说:“谢冉,你总让我产生一种在和谢君昊他妈对话的错觉。”   谢冉懊丧地说了一句:“悔不当初啊我,早知道就让谢君昊和李倩好了。你说有我这么一个看淡风月的姐姐,怎么会弄出来个这么专一的谢君昊,孟姜女见了他都要哭了。”   我问她:“你怎么这么操心他的人生大事?   谢冉叹了口气说:“我妈把我生下来主要目的就是替她把谢君昊拉扯成人。”她转头对谢君昊和李伟说:“你们等等我,我要和张扬单独小聊一下。”   谢冉把我拉到一旁说:“我晚上的飞机去北京,临走前我们一定要达成共识。”   “一般人都不太能和你达成共识,我尽力而为。”   她瞟了我一眼说,认真地说:“张扬,我和你说件事,你千万不要告诉谢君昊。他要是知道了,可能会和我断绝姐弟关系。”   我咳了一声说:“你可能高估你弟弟的心理素质了。你怎么知道他不是早就想和你断绝姐弟关系呢?”   谢冉有点忧伤地仰望苍穹说:“他前面那个女朋友,叫李倩的。他俩分手,我多少有点责任。”   我很惊讶:“怎么回事?”   “就谢君昊去美国那事。这小子就为了个小姑娘一路穷追不舍追到美利坚,打个电话还得隔着时差。他俩在美国读硕士的时候,有一年暑假李倩回国,替谢君昊带了点洋货回来。那时候正赶上我爸身体不好。我就找她小聊了一下,跟她说别把我弟往外拐了,收拾东西赶紧回来。”   我问她:“你是不是吓着她了?”   谢冉更忧伤地点头说:“好像是,谈着谈着这小姑娘就哭了。说她想和谢君昊一块圆了美国梦。我那时候年纪小,说话口气也不好,跟她说你圆你的,不能煽动谢君昊啊,我们家从我姥爷那辈就是□员,坚决打倒资本主义。”   “后来呢?”   “后来我也想不起来了,李倩家里条件好,去个美国舒舒服服的,想回来就搭个飞机回来。谢君昊就不是了,他小子虽然没说,我也知道他搁那肯定吃力。他俩人吵了一架吧,后来有一回我去电视台,刚好碰上李倩在那做实习生,我就跟她说谢君昊另外找了个女朋友,让她自个过。其实那时候谢君昊刚从美国回来,躺病床上养病呢。”谢冉幽幽地看了我一眼:“本来这两人谈恋爱谈崩了和我没什么事,但一晃也过去好几年了,谢君昊这么坚守自盗、不孕不育的,我就渐渐产生了愧疚感。”   我了然了:“难怪你如此热情。我还以为师兄他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隐疾,所以你才急着把我拉下水。”   谢冉深深地叹了口气,和我讨论说:“为什么谢君昊这么深情呢?这不符合中国可持续发展道路啊。”   我说:“这大概是天生的。”   谢冉感慨地说:“那这小子头顶上那块天肯定跟我不一样。张扬……”   她话还没说完,李伟走过来打断她:“时间差不多了,提前点过去,要不然误机。”   谢冉转头应了一声,拍拍我的肩:“张扬,我最早的时候看你还不如李倩顺眼。但是吧,照谢君昊挑女朋友这么个发展趋势,下面一个肯定比你差。我谢冉可以拍胸脯和你保证,我弟弟真不差。这世上男人有两种,一种是适合结婚的,另一种是不适合结婚的。谢君昊就是前面那种。后面那种不适合结婚的,还可以继续细分,一种是适合谈恋爱的,一种是来这个世上给女同胞们添堵的。”她看了李伟一眼,凑到我耳边低声说:“我比你倒霉多了,碰上的不是外表适合恋爱、内心纯粹添堵的,就是外表内心一块添堵的。”   临走前,谢冉挥了挥手说:“我刚是不是忘了和你说,我明天从北京飞巴黎。转两圈再回来。”   “你怎么早不提啊,去多久?”   谢冉笑着说:“找了个学校进修,一年吧。”   我突然有那么点舍不得,挥了挥手说:“多保重啊,有事来电话。”   后来我和谢君昊溜达着往小区走,我把谢冉的话在脑子里过了一遍,随口问谢君昊说:“师兄,你当时是为的什么和女朋友分手?”   谢君昊略微顿了一下,笑着说:“年轻不懂事吧。”   他转头过来看着我说:“张扬,上次我问你愿不愿意做我女朋友,你说你有男朋友了。那现在我是不是有点机会了?”   我有点惊讶:“你怎么知道我分手了?”   他说:“有一次下班顺路去你朋友开的那间酒吧坐了坐,你朋友告诉我的。”   “哦”,我闷头说:“师兄我说实话吧,我觉得谈恋爱这个事和别的事不一样。它就是有心动的成分在里面。有些人特别好,但就是不来电。我觉得谢冉说得对,你真的是哪都好,就是没眼光。”   说这番话的时候,我心里特别坦然。这个世界上总有那么一两个人,会让你怦然心动。这个人他可能有点帅,有点小阳光,脾气有点闷;和别人一桩桩比起来,他未必能比别人分高,但你见到他,心里就会晕开一小圈涟漪,别的人真的没法代替。   我和林佑已经正式分手半个月。关系打回到初二那年,大家还是不太熟的同学,偶尔上了QQ会问候两句:以笑脸开始对话,以“呵呵”结束对话。我不知道是不是每个人分手之后都会像我这么傻X,但我确实注册了个新校内用户,披了个马甲去看他的最新状态。   有时候会在百度里百度他的名字,可惜林佑这个名字太普通,前面几页全是卖高压变电器的。不像我高中有个同学名字十分特殊,呈等差数列逐步递增,他叫石砳磊,百度一搜只能找到一篇帖子,是有人点评该名字说:我这个同学可能不是五行缺石,是五行缺二;这个点评的人不才就是我。   这段时间我的心情不好不坏,只是偶尔在听一些怀旧歌曲的会装X地抹一把眼泪。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砸大把银子买CD听演唱会,因为失恋之后会发现每首情歌唱得都是我自己。   那天我听一首歌,歌词是:我怀念的是无话不说,我怀念的是一起做梦。   其实到现在我也没想明白,我舍不得的是林佑这个哥们,还是林佑这个男朋友。   有点走题了,我们需要把重点转移到我和谢君昊的摊牌上来。   谢君昊没有说话,过了很久他停住脚步对我说:“张扬,你这次真是一棒子把人打飞了。我一时还真想不出什么话来回应你。”   我看着他说:“师兄,我这人不会说话。庸俗点说,就是我没这个运气,也没这个福气。”   谢君昊抬手揉了揉我的头发,耸了耸肩,“小区到了,我直接去停车场,就不送你进去了。早点休息。”   我朝他摆了摆手:“路上小心点。”   “张扬”,谢君昊回头叫住我,“有事给我电话。你失恋,我失意,正好也有共同语言。”   我回到家,打开谢君昊给我的那个化妆包,里面摆了些洋文的化妆品,还有一只绿色的盒子。我拆开来看见是一条Tiffany的手链,里面有张谢君昊写的便条:车险公司赔的,看来以后要多撞几次车。   五月底的时候,罗依然打了个电话过来,和我说她有个英国的项目去交流一个学期。   我当时在和会馆的客户介绍和平会所的百年沧桑历史,放下材料对客户说:“不好意思,我接个电话。您先看着,我们会所打明朝那时候就成立了。”   我对罗依然说:“我前两天刚听周子良说了,还没来得及和你详谈。”   她说:“现在找工作太难了,我想简历上要有个海外交流项目估计会好点。院里这个项目本来已经报名截止了。但有个同学找着了个不错的工作,临时退了不参加。我就递了份材料上去,刚好顶上去了。张扬,我真后悔大学没好好念书,全虚度了。”   我说:“你那是志向太远大,我现在的小公司你也不看不上。”   罗依然自嘲地说:“我还挺受打击的,整个外语学院,没找着工作的就那么几个。我怎么面什么挂什么,我爸妈生我下来,是不是就为了让我感受世道艰辛啊。”   我说:“过去也就一个学期,回来你就金光灿灿了,学费生活费够吗?”   “够了,是和北大的合作项目,学费就按中国的来。”   我想了好一会说:“我知道林佑也要过去,你要是那边碰上什么困难,就找他帮个忙。”   罗依然说:“这事我没提前和你说,是怕你想歪。张扬,你没想偏了吧。”   “我能偏到哪去?倒是周子良同志,心碎得跟豆腐渣一样,给我电话的时候差点没自裁以谢天下。”   罗依然笑了两声说:“挺久没见你了,你在上海怎么样?光辉灿烂吗?”   “骗吃骗喝骗客户,混混日子呗。你走之前,我去北京送送你吧。”   “好啊。”   挂了电话我回头继续和客户说:“我们会所民国时期成立的,那时候不少名人都来光顾过……”   客户打断我说:“你刚还说是明朝的,怎么现在改民国了?”   我说:“事情是这样的,明朝的时候就有了。您看这块地砖,当时就在这下头埋了不少金银珠宝,后来给江湖大盗抢了,还把和平茶馆一把火烧了,到了民国才复原。”   和平会馆的历史在我和客户的交谈中不断被拉长,我也深信总有一天,它会和人类文明共同诞生,成为靠谱文化的发源之地。   去北京的那天,就我和罗依然两个人,跑去烤肉自助玩命地吃肉。大晚上11点,提了袋罐装啤酒和零食,从101中学侧门番强到园明圆里头,捡了块地盘腿靠在树下,一边嗑瓜子一边聊天。   我大学的时候参加了一个野地拓展协会,这个协会经年累月只有一个项目,就是半夜番强去园明圆,在里面溜达一圈,再原路番强出来。   协会的会长也认为只做番强工作有点单一,决定做点实事来重振协会雄威,于是他决定下一次番强的时候,把大部队分成两路人马,比赛看哪一队翻得快。   那天晚上大部队浩浩荡荡百十来人,都背着零食饮料,打着手电筒;雄纠纠气昂昂地从学校一路走到了101中学外头,气势磅礴地像走夜路的八国联军。   我记得尤其清楚的是有个女同学很激动地在脖子上挂了个单反相机,和我说她要记下这个历史性时刻。   大部队分成两个小组,由两个组长带队,分别番强进去,找到一面小旗之后原路回来。   我所在的A组由于所带手电筒过于闪亮,开闪光灯留念的同学过于热情,成功地被保安发现。   这也是我第一次正确认识到园明圆其实是有保安的。   保安在追逐A组广大同学的时候,成功地碰上了B组,他们被发现的原因也很靠谱,因为这组兄弟姐妹热情洋溢就唱起了《精忠报国》,歌声十分嘹亮以至于在园明圆上空及保安耳边久久盘旋。   保安大哥认为B组相较于A组更值得被追逐,所以他掉了个头就去追B组,我组顺利逃脱。事后很多人谈起这次活动,都认为当晚发生的事情有点太傻X而不愿意回想。   我和罗依然刚开始的时候话很多,天南地北地聊,三年初中,三年高中,四年大学再到现在,发生的事,见过的人,“夜袭园明圆”活动的后续发展。我太久没这么畅快地说话了,就这么靠在树底下,看着漫天的星星,一直说到没话可说。   那天晚上北京能看到星星,而且还很亮,感觉一伸手就能碰到。   我俩谁都没提林佑。   啤酒全空了的时候,我有点扛不住了,就抬头看着夜空发呆,脸上有点烧。我用胳膊推推罗依然说:“我有个事……一直没告诉你。高三那时候你让我给的情书,我偷偷藏起来没给……其实吧,你和林佑一块去英国这也挺好……”   她没有动静,我再蹭了一把:“你不说话……我当你知道了啊……”   后来我也眼一闭睡过去了。   早上5点的时候,我和罗依然被冻醒了,打着哆嗦去包子店吃豆花。站在人行天桥上往东看,太阳照常升起,给这座城市一点一点注入朝气。   我觉得一个人感受朝气太不够意思,就给周子良打电话叫他起床。他后来怒气冲冲地出现,问师傅要了五个包子,闷头一个一个吃完,再哼了一声:“张扬你可以,和我说海淀这早上有人结队裸奔,你奔一个我看看。”   我抬手再帮他要了五个包子:“别生气,我今天请你吃包子。千万别和我客气。”   周子良夹起一只,咬了一口说:“你有点诚意行么,请人吃包子还只请奶黄包。”   后来我们仨找了个地方打桌球。其间我依照周子良的吩咐合时宜地消失了一段时间,在楼下打了个酱油回来的时候,刚好碰上周子良和罗依然深情对话。   他道具选得不错,一手拿着球杆倚在球桌边,对罗依然说:“你给我个明话,只要你觉得我还有点希望,我就等着。这么多年,我说得出就做得到。”   罗依然说:“没希望。”   周子良拧着眉毛,半天才挤出来一句话:“去英国,因为林佑?”   罗依然沉默了会,伏下腰去打了一杆说:“到你了。”   周子良说:“罗依然我知道你喜欢他。这么多年了,我有多喜欢你,你就有多喜欢他。要是林佑那小子真能对你好,那我没什么好说的,办喜事的时候我肯定送份大礼。要是他对你不好,我替你收拾他。”说完他拿起球杆重重地打了一杆。   我站在桌球室外面,大清早的除了老板一个人没有。   想了想我还是走了,周子良这么深情,得给他留点时间缅怀自己十年的感情。   林佑走的那天,是礼拜五。   他给我打了个电话,电话通了两个人都不知道说什么,冷场了三分钟,我就这么看着手机秒数一下一下跳上去,说不出话来。   他说:张扬,我今天走。   我说:一路顺风。   说完又冷场了,这次一直冷到挂电话我也没找到合适的话救场。   两天之后,罗依然也乘机飞往英国。   我有种空虚的感觉,当年那伙朋友都散伙了,各自奔天涯。有那么一段时间,我积极地参加聚会,不管是朋友聚会,还是同学聚会;因为下了班窝家里会莫明地忧伤。   身边的人热衷于替我介绍对象,大家普遍认为我需要提前操心“能不能嫁得出去”这个历史性疑难问题。为了不辜负大家的美意,每一场相亲我都准时准点参加,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眼下,我坐在必胜客里等新的相亲对象。   这场相亲是由我新结识的友人黑猫全力操办的,黑猫是我在北京XXXX大学上海校友聚会上认识的师姐,化学系。   据事后她对我说,在看到我的第一眼,就确定了我“嫁出去比较难”,所以前前后后替我安排了近十场相亲。   我问她为什么第一眼就产生了这样让人无语而且有点想死的判断。   黑猫淡定地说这可能是职业经验。   她给我介绍的相亲对象岁数都偏大,小到三十好几,大到奔五奔六;最早的几次,我以为是男方的爸爸代为相亲,上来就跟人叫叔叔好;发展到后来,我也能够自主地和他们谈论类似于“朝鲜是不是会成为第二个伊拉克”这样有深度的政治话题。   黑猫说给人介绍相亲对象有一个原则,就是前几次先降低期望值,再拉出一个条件比较好的,这样能够一炮而红。   我深以为然,照着黑猫前几次给我介绍对象的条件来看,我的期望值已经降到负无穷,只要是个正常的男人我都能够接受。   我坐在靠落地玻璃的座位,隐约感觉有人在敲玻璃。转头看见谢君昊提着个电脑包,站在店外。   他进来说:“在这等人?”   我说:“对,和朋友约了一块吃饭。”   自从上次我和他正式摊牌之后,我已经两个月没有见到谢君昊。   我约了他几次想把那条手链还给他,但被他果断地放了鸽子。   他把电脑放在座位上,笑着看我:“你来相亲?”   我有点惊讶:“你怎么知道?”   “有个老同学介绍我过来的。我听她说帮你每周安排三场。”谢君昊挽起袖子,挺有兴趣地样子。   我喝了口水说:“……呵呵呵呵。”   他招手叫服务生过来点菜,一边点一边说:“谢冉寄了点明信片给你。”他微微扬起眉,“张扬,你最近过得怎么样?”   我说:“还可以,我给你打过几次电话你都没接。我本来有个东西要带过来给你。”   “先放你那吧,哪天有空的时候你再带出来给我。你看要吃点什么?”   谢君昊把明信片递给我,谢冉站在阳光下,背景是一片高低的梯田,景色很漂亮。   我赞叹地说:“欧洲真漂亮。”   谢君昊笑着说:“我有几个朋友打算十一的时候去马来西亚的一个海岛潜水,你要不要一块来?有几个我们学校的校友。”   我想了想说:“好啊,我正想国庆长假的时候出去转转。”   第二七章   生活就这么过着,不痛不痒。会所的生意很不错,成功转型为“80块的东西,我们打上会所的印章,卖出去800块”的无良商贩。   我拿着一批货的订单找高欣签字,正好碰上陆华和她在争执。   陆华坐在沙发里,说:“高欣你那个离婚协议书是怎么回事?”   高欣没有回应他,低下头翻了翻订单问我:“红酒是不是比上个月的报价提价了?”   没等我答话,陆华起身走到她旁边说:“我们把话说清楚。”他转头对我说:“张扬,你先出去一下。”   高欣抬头对我说:“张扬,我们和代理商约个时间再谈一谈。你先别走,我俩把报价单过一遍。”   陆华揉了揉额角:“高欣,别闹了,乖一点好么?”   高欣看向陆华:“你把协议书签一下,我们把婚离了,财产明细都在上头。”   陆华被她的态度彻底激怒了,皱眉轻叱道:“你到底怎么样才高兴?什么时候开始,你也会咄咄逼人了?”   高欣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你签了我就高兴了。”   陆华一双眉毛拧得更纠结了:“行,我们把话摊开来说。当时是我不好,我做错了,我们不要去想那件事了好吗?”   高欣放下手里的报价单,直视陆华:“你敢说你最近没有再和她联系?”   我看这两人家庭纠纷愈演愈烈,收拾东西准备走。走到门边听见陆华有些懊恼的说:“是,我是联系她了。那是因为高欣你之前做得太过头了。他们学校论坛那个帖是你让推手在网上推的吧,后面再闹到她爸爸单位。你知道她爸爸因为这个事出车祸了么?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我的错,罗依然她还是个小姑娘,你这么对付她……高欣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刻薄了?”   我浑身一个激灵,听见身后高欣淡淡地笑了一声:“呵,这么心疼。我这么做不是刚好给了你一个机会去跟人赔礼道歉么?我挺累的了,我们都干脆点,把字签了,大家好聚好散。”   陆华沉默了许久,我关门前也没有听到他的回应。   当天晚上我约高欣吃火锅,她明显不在状态。   我下了点涮菜,问她:“你和陆华谈崩了?”   她抬头看着热气腾腾的火锅,突然口气放软了:“张扬,我要离婚了。”   我语塞,想了半天只能说:“上海的麻酱好像是花生酱做的……”   高欣看了我一眼,吭了一声,沉浸在自己的失落中没缓过神来。   我放下酸梅汁的饮料杯子,闷头吃了两口菜,直接问她:“高欣,你知道罗依然吧?”   高欣微微怔了怔,“你怎么知道她的名字?”   我说:“今天你和陆华吵架,我听他说之前罗依然在学校BBS的帖子是你让别人推到天涯那些地方去的,是吧。”   高欣口气有些不快,质问我说:“张扬,你是要同情陆华或者同情罗依然了?”   “我不同情陆华。但挺凑巧的,罗依然我认识,从小一块长大的朋友。”   高欣有点惊讶,她睁大眼睛看了看我,再皱起眉毛说:“这么说,张扬你早知道陆华和她的事了?”   她喝了口啤酒,怒道:“张扬,这事你就这么瞒着我?!”   我说:“高欣,这事我也知道不久。罗依然……她真是我好朋友,你让我怎么开口?而且,你把事情闹到成都,她爸爸就因为这个事情出的车祸你知道吗?”   高欣揉了揉额角,“张扬这些你不要再说了,上午我就听陆华说了一遍,现在你又要来说一遍是吧。我不想再听到这人的名字,一个字,关于她的一个字我都不想听。”   我说:“高欣你这回真的是过头了。她是做错了,但你在背后捅人一刀就能站得住脚吗?”   高欣看着我说:“我有没做错犯不着你来说。我今天心情很不好,不想和你讨论这些谁对谁错的事。”   她站起身拿了外套,再低头对我说:“张扬,我大学和陆华跑出来的时候,和你差不多,眼里只有黑和白。我现在已经分不太清楚对和错之间有多大的差别,你觉得我这次做错了,但我不认为。我不后悔,如果你是我,你就能做对吗?”   高欣最后一句话真的把我问住了。   我觉得我没什么资格站在她对面指责她,因为我也做过错事,并且到现在为止我也没有勇气站在罗依然面前清清楚楚地和她说明白。   从心底来说,我很珍惜和罗依然的友情;但我不知道她哪天知道事情的原委之后,会不会找块砖头砸在我脸上,把这些友情一块砸碎了。   第二天我没去上班。   我认识高欣近一年的时间,这段日子里,她不单是我的老板,也是我的朋友。   在心里我还不能接受她对罗依然的作为。人是个矛盾的个体,就带给罗依然的伤痛程度来看,我和高欣好像差不多,但我对她持保留态度,自己却没有去剖腹上吊以谢世人。   即将要到国庆长假,谢君昊发了封长达数千字的自助游路线和攻略给我,主要背景是:我们一行六个人会在马来西亚沙巴州的首府亚庇呆上五天,中心思想是:第三天会去旁边的海岛浮潜,请注意身材,可以准备比基尼;裸奔不做鼓励,但不剥夺进行此项活动的权利。   我在没有提出充足的请假理由的前提下,旷工了五天一直到了国庆。   背着包去机场和谢君昊会合的时候,他穿一沙滩裤和白色短袖在候机室里和朋友打牌。看到我之后,抬头笑得挺灿烂,“我还以为你临阵脱逃,差点就找柜台退票了。”   我打趣他说:“你穿得这么小青年,是打算去海滩上搭讪美女么?”   谢君昊拍了拍旁边的位子说:“有这想法,过来和我们一块打牌吧。”   他给我介绍了随行的四个朋友,一对同是北京XXXX大学的校友土豆和他的前妻,另外两个是他之前旅行认识的驴友。   土豆长得很不错,皮肤呈古铜色,清爽的短发,穿了件polo衫,笑起来眼睛很花;由于酷爱吃土豆而得此外号。   据悉他和前妻在本科毕业之后三个月就迅速结婚,一年之后离婚,主要矛盾在于土豆认为中国房市存在严重泡沫,迟早要崩塌,租房不如买房来得便宜,坚决不买房。   土豆妹,就是土豆的前妻,认为跟着土豆就要过着一种流离失所的生活,日子没有了盼头,果断地从坑里爬出来,两人抱着“爱情依稀存在,婚姻无法可持续发展”的态度离了婚。   飞到亚庇之后,我们在机场拦了辆公交车,上车投了一马币,开始了亚庇之行。   亚庇是座不大的海岛,蓝天白云海滩,还有热带植物和灿烂的阳光。   沿途有亚庇当地的原住民,棕色的皮肤,骑着摩托车开得飞快。   不时路过一些岛上的木屋,有小孩捧着椰子,光着脚坐在屋外的木梯上晒太阳。   土豆看到漂亮的风景不时地吹吹口哨,车上的人兴致都很高;司机和一旁收票钱的小孩开始唱起马来当地的歌曲。   我偏头看车窗外椰子树后泛着波光的海滩,和身边的谢君昊随意聊天说:“这地真好,要是能搭上个帐篷住上半年,每天春暖花开,面朝大海,幸福死了。”   谢君昊笑了笑说:“张扬你的幸福生活就是在海边住帐篷?”   我重重地点头。   他从背包里拿了顶棒球帽扣上,“正好我带了帐篷,这回让你彻底幸福一把,不收房租,给点小费就行。”   到家庭旅馆的时候已经接近黄昏,我们放下背包去逛夜市。   夜市在海边,当地的居民支起摊子摆着小吃摊,摊面上各种烤烤、叻沙和炒面,热带水果也很丰富,芒果和榴莲这个时候味道鲜美。   我和谢君昊选了个靠海边的地坐下,点了些小食,吹着海风,听着马来百姓的吆喝,十分惬意。   土豆喝了口果汁开始表决心:“这次我要把土豆妹追回来。离了婚的想找二婚对象太难了。从亚庇回国,就是我土豆春回大地的时代。”   我瞟了一眼在旁边摊上买烤鱼的土豆妹,问他:“你想怎么追?”   土豆很有深意地说:“先智取,智取不行就强取,强取再不行就骗取。大学的时候哥走过南闯过北,也曾弹过吉它唱过曲。拿下个土豆妹不在话下。”他一边说,一边用手指做了个必胜的动作。   说完这话,土豆就各种殷勤地捧了个椰子,唱了一句“沧海一声笑”颠颠地跑去给土豆妹降暑。在之后的五天里,我和谢君昊亲眼目睹了土豆的“拿下土豆妹”三步走战略。   总结起来就是第一步单刀直入,问土豆妹是不是同意复婚;第二步是双刀直入,表达自己对土豆妹无法忘情,问土豆妹是不是同意复婚;最后一步就是说这段时间爱慕他的女人很多,但自己对土豆妹无法忘情,问土豆妹是不是同意复婚。   土豆的曲回战略导致了每次在他和土豆妹单刀直入之后,那把刀就会飞回来插进他的胸膛,鲜血淋漓,太淋漓了以至于我和谢君昊对他的战略导向的正确性不抱任何质疑的态度。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我看着土豆和土豆妹的“你追我赶,赶走了再追”的二人转,不知怎的就想起了大学时光。大学生都爱做些浪漫的事,有一回我抱着课本赶去图书馆占座的时候,被一个男同学拦在门外,一定要求我要他的笔记本上签名祝福他和他的女友。他用一双真诚的小眼神看着我,向我表达要在女朋友生日之前集齐1000个祝福。   我年纪尚轻,被他感动地眼泪哗哗,立马提起笔在那本子上写了特别长的一段话,采用了排比的句式,灵活地运用了成语,结尾语好像是:执子之手,与子契老;这样的情,感动了我;祝福你们,会幸福的。   毕业之后我再也没碰上过这样的男士。   可能后来大家就明白了,1000个祝福保证不了爱情,高欣和陆华那些曾经沧海桑田的现在也互相砍得鼻青脸肿。   我转头问谢君昊:“你知不知道我们学校原来有个挺轰动的告白个案,有一男同学在女宿舍楼下摆蜡烛唱情歌?”   谢君昊抬头微微想了想,说:“你知道了?那人就是土豆。”   我吃了一惊:“啊?追的土豆妹?”   “不是”,他顿了顿,“他是唱给土豆妹的室友听的。但那天那个姑娘刚好不在宿舍,土豆唱哑了嗓子就回家了,第二天土豆妹好心给了他一盒金嗓子喉片。土豆感动了,立马改口对土豆妹说:‘昨天晚上我是唱给你听的’。然后他俩就成了。”   我笑着说:“看不出来土豆相当会把妹啊。看他现在的样子,真想象不出来是他背把吉它在那嘶声力竭地唱情歌啊。”   谢君昊笑了一声,稍稍扬了扬眉头说:“你想不出来的事多了。我比你早五届,那时候同宿舍的几个哥们个个都多才多艺,能文能舞。张扬,你大学的时候院里还有联谊舞会么?”   我来了兴趣,搓了搓手说:“偶尔有,但我没参加过。你参加过?和我讲讲呗。”   谢君昊笑着问:“你想知道什么?”   “你和李倩,舞会上认识的?”   他咳了一声,“不算是,我和李倩都是学生会的。”   “然后呢?”   谢君昊淡淡地笑了笑:“然后什么?”   “我听谢冉说了些关于你和李倩的旧事,再不你和我讲讲你怎么把人追到手的吧?”   他揉了揉眉心,低声地轻笑:“这个我是真记不起来,好像就这么在一块了。”说完结了帐示意我去其它摊点逛逛,一面走一面轻飘飘地说了句:“可能是你师兄我情诗写得好吧。”   后来我跟着谢君昊讲讲母校的趣事,再听他说大学时期的热血时光。   他说那时候他们整个宿舍选课表是一模一样的,每门课宿舍派一个代表前去听课,负责点名的时候用四种高低不同的音调叫“到”;期末准备的时候分而治之,考场坐前后排,放开了抄一次没被抓着过。   我震惊了:原来你这样的人才考试也打小抄?   谢君昊说:人才也是人变的。   转了一圈回到家庭旅馆的时候,已经近9点。   旅馆客厅里还点着昏黄的落地灯,碟片机在放一部老电影《廊桥遗梦》,荧光一闪一闪。   洗完澡擦干头发,下楼倒一杯主人煮的冰咖啡,靠在沙发里准备看一会电影。在没有中文字幕的帮助下,我坚持了10分钟决定回房睡觉。   我和土豆妹一间房,拉灯之后再夜话了一段她和土豆“无知烂漫天真活泼”的大学情史。   我问土豆妹当初为什么那么果断地嫁给土豆。   她的回答让我很感动,她说:如果有个人在你宿舍楼底下给你唱了一晚上情歌,为什么不嫁给他?   睡着之前我给谢君昊发了个短信,让他关照土豆千万要顶住,要是土豆妹知道当初土豆唱歌表白的其实不是她,这次从亚庇回国的很有可能是三男两女一尸。   谢君昊回短信:为什么?   我说:明天细说。   他回:嗯?   我说:国际漫游发短信很贵,明天口头传达。   第二八章   第二天起床的时候,楼下人声鼎沸很热闹。   下楼倒了杯冰水,看见谢君昊在厨房间用平底锅煎薄饼。他做了两份,递给我一份:“店主这有和好的煎饼面粉,就煎了两份。”   我尝了一口,很松软:“你在美国经常做?”   他微微点了点头:“嗯。快点吃,集市早就开始了,再过点时候人太多走也走不动了。”   “什么集市?”   “楼下有SundayMarket,土豆他们大早就过去了。”   他笑着说:“很热闹,有新鲜的榴莲。”   “你已经去过了?”   谢君昊起身提起背包,戴好帽子,扯着我的后衣领边走边说:“对,我看你这么个睡法,集市结束了也没醒,回来拉你一把。”   “你别拉别拉别拉——让我再吃两口,蘸点果酱。”   “张扬,给你五分钟,我回房间拿个防虫水。五分钟楼下。”他走了两步,再回头说:“对了,我的盘子帮忙洗一下。”   我朝他的方向吭了一声:“谢君昊,有件事情虽然对你来说很残酷,但我不得不指出,你已经不是我老板了。”   他笑了一声,对我说:“哎,还有我刚喝咖啡的杯子,帮忙一块洗了。”   已经十月,灿烂的阳光折射出集市上来来往往的棕色面孔。   路边摊贩叫卖声遍布整条加雅街,摊铺上的物品包罗万象:木质或锡质的小工艺品、当地的糕点、马来族的围巾、巴迪布衣裤、琳琅满目的饰品和挂件;还有街头艺术家拿着吉它自弹自唱。   我和谢君昊随着熙攘的人群走走看看。   “张扬,榴莲要不要?”   我接过来莲,把手里刚买的吃了没几口的小食全搁谢君昊手里:“当然要啊。你帮个忙替我接一下。”   他左手端杯椰浆,右手拿了盒娘惹糕和土产咖啡,有点应接不暇,微微弯下腰接过我的东西:“张扬,你能吃完一个再买吗?”   我走了两步,“你看前面有人在卖山竹,榴莲你先帮我拿一下,请你吃山竹,等着。”   谢君昊看了我一眼,哭笑不得地说:“我说你故意的吧。”   逛完集市差不多中午,我们一直没碰上土豆和土豆妹。   我对土豆妹的安危抱以担心,问谢君昊:“土豆会不会把她拐到某个偏僻的地方,先煮饭再上船吧?”   “……张扬,你说的这俩词是一个意思吧。”谢君昊扔手拍了一把我的帽沿,转过身往前迈了两步。   我抬起帽子往前看,他的背影在阳光下划了个圈,有那么一晃神的时间,我想起了在凤凰古镇的吊脚楼檐下、沱江边上,那个头发半干,穿着拖鞋,两手插在裤兜里的林佑。   他的脸庞有一点陌生,我有多久没想起他了呢?   眼前突然一暗,帽沿又给人拍下来。   “我看你眼睛又直愣愣盯着摊上的炒面……张扬,我刚认识你那时候你饭量不大啊。你知道明天我们要去浮潜吧?”   谢君昊眼角含着笑,说:“还是说你其实想在岸上看着?”   我撇了撇嘴,“我是正经地在和你说土豆的事。”   “他俩今明两天单独行动,去爬京那巴鲁山了。”   后来听土豆说,他确实很壮丽地带着土豆妹长途跋涉了大半天打算去爬这座神山。他认为两人一块爬上去,在山顶并排坐着看日出,就能够牵手爬下来。   这个理论听上去不无道理。   但土豆爬了一整天连半山腰都没爬上去,我只知道他和土豆妹那天天黑之后,在山脚下看着乌秧乌秧一片树林,为京那巴鲁山蚊子的繁衍生息作出了不可言喻的贡献之后,搭了个车回来了。   至于他俩为什么没爬上去,没人知道,这是个悬案。   从土豆妹的回忆里获悉,土豆领着她在山脚下坐了整整六个小时。   我代表马来西亚亚庇市京那巴鲁山野生生态环境局感谢土豆,土豆的名字会被这里的同胞记住,沙巴最大的商业中心里的某个知名连锁餐馆也以他命名了一道菜,肯德基炸土豆条。   在一家华人餐馆吃了午饭之后,谢君昊撂下包对我说:“你在这等我一下,我去拿个东西。下午按原定计划和另外两个朋友一块去沙巴大学,怎么样?”   过了大概半小时,我就看见谢君昊戴着头盔骑了辆摩托车“咻——”地出现了,“咻——”“咻——”再两声,后面俩哥们一人一摩托,很拉风地亮相了。   他在我跟前刹住车,在尾箱里拿了个头盔给我,:“我们租了三辆摩托,来,带你自驾游。”   我凑近了问他:“这里的摩托随便租?”   谢君昊点了点头。   “要出示中国驾照么?”   他耸肩:“不用,出示护照就行了。”   我拍了拍他的肩说:“那我也去租个飞车过把瘾。他就是要驾照就没问题,我手上就一现成的,50块买的,不用白不用。”   谢君昊瞟了我一眼,撒手不管了:“不怕死的你就去。”   事实是我真的揣着护照和假驾照兴冲冲地前去车行表示要租个女款摩托。   店主说:#######。   我认真揣摩了他每一个发音之后,认为他说的可能要么是英语口音的马来语,要么是马来口音的英语,都隶属于我听不懂的语种。   我对谢君昊说:你帮我翻译一下。   谢君昊问:什么是女款摩托?   我说:就是对司机驾驶技术要求不高的,有一年以上自行车驾驶经验即可自行驾驭的摩托车啊;前面有个篮子,可以用脚刹车的那种。   他说:好了张扬,你可以走了。   这天下午我坐在谢君昊的飞车后面,回忆油然而生,想起了考驾照时候和我同车而行的考官。   人都说有了儿女才能体会到父母的辛酸,眼下我对考官当时的心情感同身受,时不时地在心里赞赏一把北京海淀驾校的师傅素质过硬。   耳边有呼呼的风声。   我花了半分钟的时间来思考亚庇这个地方是否有摩托车交通规则,然后我就看见有一个当地的马来哥们骑辆摩托车后座载了个人,俩人背靠背坐着,车后座那人手里提了个硕大的老式收音机。这车一边跑,一边公放背景音乐,场面十分壮丽和谐。   我大声对谢君昊说:“大哥你开慢点,别飙车啊啊啊。”   他空出一只手捉住我的手环在他腰上,无奈地说:“张扬我的T恤都快被你从后面扯下来了。”   我单手圈着他。两边的热带风景一览无余,蔚蓝的大海好像触手可及。   在此之前我一直认为谢君昊是一个资本主义青年,喜欢端着杯咖啡镇静地和中国人用英语交流经济问题。   现在我一定要承认我的认识是错误的,谢君昊大概是个精神分裂的资本主义青年。   刚才他在主干道上把摩托当飞机开暂且不提;现在我们走在窄道上,谢君昊和另外两辆摩托并排前进,仨摩的严严实实地把后面的汽车全部挡住,雄纠纠气昂昂地走在车队的最前端。   沙巴大学校园很空旷。   路过一段没人的斜坡,谢君昊双手松了龙头,快速冲下去,很带劲。   学校里有片海滩,我们开累了就在海滩旁边的棕榈树荫下坐着,看来来往往的马来美女。   海风里有咸咸的味道。   我开了罐可乐叹道:“开飞车感觉真刺激。”   谢君昊很自在地靠着树坐着,提起可乐和我碰了碰杯,舒畅地笑了笑说:“晚点载你去个地方。”   我说:“哪?怎么我感觉你跟变了个人似的,师兄你前段日子是受什么刺激了吧?”   他带着笑意挑起眉:“怎么说?”   我很难描述自己的感觉,只能和他说有巨大的反差,就跟看见我国伟大诗人李白在开摩托一样,有种违和感。   谢君昊听完哈哈大笑,“不是我有变化。是你对我的态度不一样。张扬我之前总有种感觉,你是不是看见我就想跑?”   我点头说:“你太英明神武了。你是我老板,我看见你不跑难道主动贴上去让你压榨劳动力么?”   他低笑着问:“那现在呢,改观了?”   “是,我现在觉得你和我在一个页码上。交个朋友也不赖。”说完我装作很豪爽地拍了拍他的肩,别过脸去远望大海。   自从上次和谢君昊摊牌,再次见面之后,我在他面前突然就不那么局促了,可以放松下来和他偶尔交个心,像朋友一样。   这样的关系很舒坦,没人逼着我非得做点什么,表达点什么,承诺点什么。   太阳晒得人舒服得想睡觉,我用手枕着头平躺下来,戴上耳机听着歌。   耳边在放五月天的《笑忘歌》,阿信在唱:那一年天空很高,风很清澈;从头到脚趾都很快乐,我和你都约好了,要再唱这首笑忘歌……   我想我做了个梦。   梦到有一天晚上,星光很灿烂,阿信带着怪兽、石头他们在台上唱着后青春的诗。   有个人伸出手把我轻轻搂在怀里,他的眼睛和星光一样灿烂。   第二九章   这个梦做到一半就被谢君昊拍醒了。   他很严肃地和我说:“要下雨了,上车跑路。”   我说:“哪啊,刚那么大太阳,这地要是能下雨,我立马裸奔一个给你看。”   话刚说完,雨就很有组织有计划地下起来了。   这是一场大雨,劈头又盖脸。我扣上安全帽跳上车说:“开路。”   谢君昊发动了车子,开玩笑地说:“刚说什么来着,大雨里裸奔挺有情调,我开个小摩托在旁边做陪跑的。”   我说:“赶紧撤,晚点一道天雷劈下来,劈死一个算一个。”   接着谢君昊就开着小摩托“咻”出了沙巴大学,“咻”在康庄大道上。我得承认他的飞车技术牛X的不行不行的,那就是一骑绝尘一泄千里,千里之内总觉得会一车两命。   沙巴大学离市区不近,风里来雨里去的,我们驰骋了近一个小时才回到市区;眼见着要到旅馆的拐角,谢君昊打了个大转,换了个方向直挺挺地迎风而去。   此时我已经被完全浇透,开始郑重地思考要不要用把前面的谢君昊踢下去。   谢君昊雨中飞车的目的地是丹绒亚路海滩。   眼前的海上乌云密布,漫长的海岸线找不到一个路人。   我和谢君昊在旁边的公园找了块地开始拧衣服里的水。   我四处瞭望了一圈,不是很能理解谢君昊的深层用意:“你,带我,来这里,游泳?”   “没想到会下雨,原本是带你来看日落。丹绒亚路的日落是世界最美十大日落之一。我们之后的两天半行程都没机会过来。”谢君昊略有点惋惜,他擦了擦湿发说:“现在离7点还有一个半小时,不如我等等看雨会不会停?”   “你在问我的意思?”   “嗯。”   我摊手说:“你觉得我有发言的余地么?这么大的雨,我只能指望你把我驮回去,当然大哥你说什么是什么。”   这一个半小时很漫长,尤其是对着前面乌秧秧一片海天一色,我找不到任何娱乐活动,只能和谢君昊甩开了头发聊天,我们最开始讨论的是一个国际话题:摩托车行老板适才和我对话的时候说的是英语还是马来语?   讨论了两分钟之后我果断换了话题,这就好像你和一个毛里求斯国际黑妹讲成都话和上海话一样,对黑妹毫无意义。   最后竟然发展到感情话题,互相切磋了一下我爸和我爸老婆,他爸和他爸老婆的欣酸往事。   我感慨上一辈的人感情都来得很纯粹,随随便便一过就能白头到老;就拿我爸和我妈来说,年轻的时候我那个号称风流倜傥得没边没边最会跳拉手舞的亲爹,就曾经在舞厅里精神出轨过一回。我爸是大学是学中文的,偶尔舞文弄墨,文艺青年总有点不太着调。他那个时候精神出轨得非常低调,每天下了班不打牌不吹牛,在头发上抹点油奔去舞厅蹲点。   蹲着蹲着就蹲出问题来了,我爸他蹲到了我妈。   我妈一眼就看出问题来了,问出来的问题真是太犀利太有深度太一针见血太焦点访谈了,她说:你的头发怎么这么油亮?   后来他俩就大吵了一架,这一架从成都一直吵到成都东边的乡下我姥姥家,再原路折回来吵到成都西边的另一个乡下我奶奶家。   那个时候我还在小学五年级,隔三岔五就能看见我姥姥姥爷,爷爷奶奶坐长途汽车拎一篮子鸡蛋提俩活鸡来我家,并排坐在沙发上训斥我爹地。   我爸也很淡定,拧着眉头闷不吭声,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忧郁地抽完一根烟,在骂声中站起身,把那鸡宰了。   再后来我爸他就转型走“魅惑狂狷”路线,再不梳油亮的发型,整天顶着一头乱发,大早起来上班跟上坟一样的表情,下班就穿一大背心和一众牌友抽烟打牌喝酒;家里一片乌烟瘴气。   我妈伤透了心,在伤心中把我从小学五年级拉扯了一年。   我年纪尚小,认为自己应该担负起拯救“失足亲爹”的重任,写了封信搁在家里客厅桌上。信上用水彩笔描了粗粗的四个字:爸爸必看。   这封信声情并茂地描写了父母不和家庭中的儿童迷惘而忧伤的心理状态;现在我还记得信开头的第一句话是:我的眼泪流成河,最后一句话是:我想离家出走,去一个你们找不到的地方。   等到我初中的时候,我家那个叫“老张”的男人突然有一天,把头发梳得油亮,走进我房间和我说:“张扬,你找张纸出来,在上面写四个字:戒烟戒酒。”   我那个时候认为我的爹地脑袋可能便秘了,不能理解他的意思,从作业本上撕了张纸,写着:借烟借酒。   我爸拿着这个纸就出去了。   后来他就把烟戒了,偶尔还会喝两口小酒,但在我和我妈眼皮底下再没喝高过。   再往后,我的老爸老妈虽然时不时还会吵架,还会从成都东边的乡下吵到西边的乡下。   但老张会时不时地带着他老婆坐火车去趟重庆;和朋友一块吃饭喝酒,吹牛吹累的时候,老张会低着头低叹道:“张扬她妈是个好女人。”说完就招呼我妈上酒上菜再上盘西瓜。   我觉得老张在年轻的时候欠我妈一个说法。   我在主持家庭座谈会的时候,当着他的面问我妈:那时候忧伤吗?   我妈说那肯定的了,就想着离了算了,但想想要是离婚张扬肯定要可怜了。   我转头对老张说:看到了吧,你看你平常还总吆喝我妈做这做那。   老张呵呵地笑了两声,很淡定地说:张扬,这个你不懂。结婚过日子,舒不舒坦自己最清楚,有些事吧,别人看着可能觉得我怎么老欺负你妈啊,但你妈不一定这么觉得,等你有主了就明白了。   他转头说:老婆,你说是吧?   我妈没答话,抱着遥控器特别着迷地看中央八套的《金婚》。   我妈前段时间给我打电话,很忧心地说:张扬,我听说现在二手市场比一手市场还大,你千万当心点,二手的尽量不要;要是二手还搭售小孩的,你找回来,我就找根绳子去上吊。   我爸我妈那个时代的人,对爱情没有那么多想法,晃眼一下就走过了十年二十年,比我们这代人对婚姻对家庭要踏实得绝对不是一点半点。   谢君昊说:“和你认识这么久,总算听到句有点深度的话。“   我看了他一眼:“那是你没好好挖掘,我这种发人深省的段子海了去了,随便来一段就能帮助矫正你的三观。”   他挺有兴趣地说:“要是你爸妈来上海,我得请人吃饭,多亏他们培养得好,时不时地帮我端正态度。”   “谢君昊,那边云好像开始散了。”   海平线上的乌云被晚霞晕开了,放出金色的光芒。   落日余晖流淌在波澜壮阔的海面上,像一首钢琴曲弹奏出蜿蜒波光。   眼前的风景好像湛蓝底色的画布,被人执了画笔一笔一笔描成浅金色,添上一抹染成橘红。适才还是乌云波谲的大海醉在夕阳里,一片安宁静谧。   徐徐微风将幕色吹落,海滩旁的酒吧、咖啡屋和集市点起夜灯,摊主打开遮阳伞,店里响起蓝调,一天才真正开始。   我和谢君昊脱了鞋在白沙上飞奔,用脚趾在沙滩上写字。   谢君昊写了个巨大的Mark。   我蹲在海滩上想了挺久,不知道要写什么。   海滩的日落确实挺美,美得让人一不小心就会悲伤暗涌,想起我那个暗着单恋、明着暗恋了很久很久,最后走开了的那个人。   最后,我挺豪迈地在沙滩上写了一排大字:我饿了,想吃肉!   谢君昊站在远处看着我笑了起来,走过来拍拍我的肩说:跟着我,有肉吃。   现在我们在珍珠海鲜酒楼里,桌上摆着螃蟹、东风螺和老虎虾。   价格很实惠,看上去很有食欲。   我埋头吃了一口菠萝饭,用小眼神盯着对面的谢君昊,心如死灰。   我进来大刀阔斧地点了十只螃蟹之后,谢君昊和我说:张扬,我记得第一次我们一块吃饭的时候,你朋友说你海鲜过敏。   然后我的中国心就彻底死了。   掰着指头往上数八辈,从祖宗开始,我们老张家就没有出国的命。   我爸曾经作为我们家的积极分子远赴黑龙江东至俄罗斯。   这里顺便提一下,我爸隶属于成都市教育局,他去俄罗斯的原因是要考察学习莫斯科当地的教育管理经验。   走之前,他带了个箱子,里面装了十包方便面。   半个月之后,我爹地他满载而归了,箱子里装了三套套娃、一瓶伏特加、几个盘子勺子碗还有三件短袖,每件短袖上印着:“我是列宁”。   那十包方便面一包没落下全给他吃了,从此给我奠定了“莫斯科没有面条”扎实的思想基础。   后来我曾不只一次地在成都的小商品市场里看到过套娃,和我爸带回来的完全看不出两样。再后来我从新闻联播中得知俄罗斯官方语言是俄语,不是汉语。   从此终结了我以为“俄罗斯是中国一个省”的错误认识。   至于我爸带回来的短袖为什么会用中国字写着“我是列宁”,他到现在也没解释清楚。   只能看不能吃的滋味让我这颗中国心又死了一遍。   吃完饭我再去夜市上补了点烧烤才算勉强裹腹,回到旅馆窝在客厅里的长沙发里,今天放的电影很奔放,上来就有涉黄情节,我抱着考察“亚庇□音像产业是否发达”的态度从头到尾,两个小时全看完了。   抛开我听不懂的台词和看不懂的字幕,这个片子除了开头两分钟出现疑似涉黄镜头之外,后面的一个小时58分钟都仿佛被中国和谐春风扫过一遍,令人不得不骄傲我国广电总局无比威武:普天之下,尽显和谐。   我不知道土豆妹什么时候回来的,第二天大早见到她,她的一双眼睛又肿又大。   收拾好东西出门的时候,迎面碰上土豆的眼睛是又大又肿。   我私底下问谢君昊:京那巴鲁山的蚊子怎么专捡人眼皮盯啊?   他点头说:口味有点重。   我们几个搭游轮到旁边的沙比岛浮潜。   我跟管理员租救生衣的时候,获得了大众的一致鄙视。   我在大学时代学过游泳,并顺利通过该门课程。   那是大一刚入学,我爸不知道从哪听说的小道消息,说大学里游泳课是必修。   我刚去不清楚行情,稀里糊涂地就选了游泳,每个星期四早上9点,哆哆嗦嗦地去上课,从秋风一直哆嗦到冬雪。那年冬天北京第一场雪的时候,除去中途抱着救生浮板若干次,我终于在泳池里流利地游了两个来回后,呛了口水在1米6深的地方沉下去了。   但学期末结束的时候,体育老师却没让我挂科。   原因是如果我挂了,势必要补考,她认为我不应该玩命,同时她也认为如果再考一回我肯定要玩完儿。   这里补一句,我爸的很多思想都具有创新性,为我的大学生活带来了无穷无尽的风采。   比如大一让他给我配个笔记本电脑,他斟酌了一番,货比三家之后,选了北大方正,原因是说北大离我们学校近,电脑坏了正好拿去修,方便。   这个电脑先后经历了电池没用、键盘接触不良、触摸屏失灵三重劫难之后,成为了我们宿舍的公用音箱和台灯。   蓝天,大海,白沙滩。   我穿着救生衣很欢快地在水里扑腾,突然有人伸手把我的脑袋摁进水里,呛了一大口海水。   起来看见谢君昊笑得很欢乐,抬手给了他一脸水。   “张扬,我们去浮潜吧。这里离沙滩太近了,鱼不多,前面深一点的地方有挺多鱼和珊瑚。”   谢君昊教我戴好潜水镜和呼吸管,慢慢地往深处游。   整个人像置身在海底世界里,身边不时有五彩斑斓的小鱼成群结队地甩着尾巴游过去,近得好像伸手就能触摸到。轻轻一碰,它们会四散开来。   色彩鲜艳的珊瑚和海草在水中绽开,越往深处景致越奇妙。   忽然手被人拉住,我侧过脸看身边的谢君昊,有点疑惑。   他伸手向我比划了个“跟我来”的动作,拉着我往前游了两步。接着他递给我一个矿泉水瓶,里面装了碎饼干,握住我的手轻轻一挤,饼干粒顺着水流被挤出去一些。   奇妙的事情发生了。   鱼群都簇过来嘴唇翕合吃饼干,我们游到哪,它们就跟到哪,环绕在身边。   把饼干放在手心里,还能吸引小鱼在手心里吞食。   “刚才太好玩了,你怎么知道用这个法子?”上岸之后,我趴在海滩上晒太阳休息一把。   谢君昊在一旁搭帐篷说:“要是深潜看到的鱼更漂亮。可惜这次没机会,下次有空我带你考个潜水证。张扬,你过来帮我一把。”   “这帐篷这么小,怎么分配?”   他看了我一眼,扬眉毛轻笑着说:“你想和我睡一个?”   “我怎么忍心让你受委曲?土豆的帐篷大,不如我睡你的,你睡土豆的?”   “你让土豆妹情何以堪,我肯定会被土豆踢出来。”   黄昏的时候,岛上的游客散得寥寥无几,只剩下几个搭帐篷的,和个别睡过头了错过最后一班游艇的哥们。五点之后沙比岛海风很大,有点冷。我缩在长椅上看日落西山头。土豆妹主动过来找我,黑了张脸说要和我睡一个帐篷。   我还有点没反应清楚情况,土豆追过来,一副死了亲娘的表情。   然后这俩人直接拉开阵势就吵了起来。   土豆是武汉人,土豆妹是江苏人,他们吵的时候你一句我一句全都用的母语。   我听了半天一句没听懂,问谢君昊:“他们在吵什么啊?”   谢君昊表示他不懂武汉话,也听不懂江苏话,只能递罐可乐给我,和我一块看看热闹。   土豆在吵了十分钟之后,估计也听不明白土豆妹在说什么,扶着额头说:“你别说江苏话。”   土豆妹不服气地说:“你先说的武汉话好不啦?”   然后他们用国语吵了一会,吵激动了就各自继续用方言;搞得我十分地应接不暇。   “这里海风很大,有点冷是么?”谢君昊脱了件套头衫罩在我身上。   我觉得不好意思,心里有点别扭,随口胡说了一句:“这地儿不错,师兄你下回得带着你女朋友一块来。”   谢君昊偏头看着我,口吻不乏戏谑:“我倒是带来了,但人好像不领情。”   我沉默了一会,找了个说辞:“这个问题我们上次不是讨论过了么?”   “对我完全没有好感,嗯?”他看着我的眼睛,神色自若。   我别开脸:“怎么我总觉得你是在逗我玩儿呢?”   “怎么说?”   我理了理思路:“坦白说,我看你对感情收放自如,感觉谈不谈恋爱都没什么差别。你是不是现在特别急着讨个老婆啊?”   谢君昊微皱了一下眉:“张扬,我喜欢你。但我不是个放纵自己情绪的人。”   他看了看我:“这么说吧,爱情不是我生活的唯一。如果你爱我,我会珍惜;但你如果不爱我,我也能活得下去。”   “可是吧……”   谢君昊打断我,安安静静地看着我,低声问:“你是不是对我有一丁点好感?”   我觉得很难回答。   好感是什么?   我没有在谢君昊身上感受到怦然心动的感觉,我不知道这种感觉是不是一辈子一回,以后再不会碰上。   气氛一下子僵住了,我有些局促,站起身想跑路,却被他按住肩膀,唇覆了上来。   突如其来的吻,我来不及反应,被他挑开齿关攻城略池。   我伸手用力推开他,有点喘:“你这是在干什么啊?”   谢君昊低低地叹了一声,拉过我的帽子让我靠近他:“怎么不回答?”   我躲开一些,挣开他往海边跑。   风很大,在耳边呼呼一直响。曾经和林佑在一块的片段突然纷至沓来,一幕幕,就好像都约好了突然想起来,吹得人脑袋生生地疼。   原来以为自己忘了的东西,其实清晰得残酷,连他高中替我带早饭做得那件T恤的颜色都一清二楚。   我在海边静静地坐了挺久,回到帐篷那碰上土豆妹。   她直挺挺地曲腿坐在帐篷里,对我说土豆带她爬京那巴鲁山的那天,她跟土豆说她爱上别人了,后来土豆居然哭了,两人在山脚下抱头痛哭。   土豆妹说她一直爱着土豆,但俩人性格不合十分折腾,磨合了小半年越磨越痛苦。离婚之后,忽然有一天,她翻起大学时候土豆送给她的一只鞋。那是土豆那会在耐克实习,在活动上用水笔在一双白球鞋上画了两小人,写着:“致我共度一生的姑娘。”这双鞋算是定情信物,两人一人一只。   土豆妹说那天看着鞋只觉得和土豆的那段感情很美好,值得保存,搁那时不时看一看,回味一把。她已经不爱他了。   土豆妹说:张扬,我觉得电影那话说的挺对的,结婚怎么选都是错;没什么人真那么完美,我们对爱情期望太高了,爱情被期望磨钝了;下一个他没土豆长得帅没他会搞小浪漫,但他踏实,没有大风大浪我就过过幸福小日子。   这个事对土豆打击很巨大,巨大到第二天他醒来的时候已经中午。默不吭声地收拾了帐篷,回去的时候皱着眉一言不发,完全就是一副“散买卖也散交情”的架势。   最后一天我们几个人在亚庇最后吃了顿饭。土豆精神状态有点涣散,整个人就跟没魂了一样,那天土豆妹没去,她改签了机票,提前回去了,走前把那只耐克鞋还给土豆,42码的鞋,占了她的行李等挺大一块地方。   我开始躲着谢君昊,看见他就会尴尬、局促、浑身不太自在。   他也没有刻意逼我什么,不淡不咸。   国庆最后的一天假,我去杭州的灵隐寺烧了个香。在大马路上碰到个念卦烧香看手相的高人,请他替我看看运势。   这个师傅端着我的左手眉毛一抖一抖,对完生辰八字之后说我的三道文曲星,普通人就有一道,而我有三道,天生就是贵人,命格特别好,桃花运就会有一二三四五六七朵;说得我特别不好意思,从杭州回来的火车站上就被人顺走了钱包。   接着,第二天高欣把我开了,理由是无顾旷工。   我接到通知的时候,她在外地出差,就一个电话告诉我不用来上班了,语气特别淡,说得就跟吃顿饭一样轻巧。   我现在只想做一件事,就是去把那个看手相的算命摊给砸了。   坐在家里当无业游民的时候,看《史记》看《资智通鉴》看《易经》看《周公解梦》,我想明白了一件事。   我们的人生会有很多阶段,在每个阶段都会有必须完成的那么一件事或者几件事。就好比你到一个时候,你就得体验一把失恋了一颗中国心拔凉拔凉的感觉。   但我们得找到自己的追求,要弄明白这个阶段应该干什么,我要追求些什么要放弃些什么。   眼下我需要找回我的生活重心,我想奋斗,找个有前途的工作,打造灿烂明天。   我屯了些书在家里,开始充充电,一面递简历一面自己学点东西。   10月底的时候,我收到罗依然的邮件,她寄了一张她和林佑在剑桥草坪上的照片给我,邮件正文是:我和林佑圣诞节回国。   阳光很灿烂,背景是欧式风格的主教楼,林佑背着书包站在那,像是记忆里的人。   我比较顺利地通过两家公司的面试。思来想去,选了深圳的一家企业。和爸妈交代了两声,拉了个行李就去了深圳。   换了个新号码,给通讯录群发了条短信。   “张扬,你去深圳了?”   我刚发完,谢君昊就一个电话打过来。   “嗯……又换了个工作。”   电话那边微微顿了一下,谢君昊压低了声音说:“那这边还顺利么?你怎么说走就走,连个招呼也不打。”我隐约听见他在电话那头用英语咒骂了一声。   “时间太紧了,没来得及和你说。”   谢君昊沉默了一会说:“刚才我口气不好,抱歉。我深圳有朋友,你住的地方有吗?我让他帮你找找。”   “那多谢了,回头你要有机会来深圳,我们再联系。”   他无奈道:“你去深圳,是因为我吗?张扬,你有什么想法都可以直说,犯不着跑这么远躲着。嗯?”   “你想多了,我被上一个公司开了,才找了份工作过来。”   “我要和你谈谈,当面,认真严肃地谈谈。下星期周末我过来。”说完他就挂了,口气不容置疑。   谢君昊的朋友海南帮忙替我租了套单间,位置很好,和办公室隔着一条大马路。每天早晨下楼在报刊亭买份报纸,再走五分钟到公司。   今天报纸上写着:职场得意,情场失意,房产新贵应该何去何从?   写的是高欣和陆华离婚之后,陆华拿地屡屡受挫,业务做得大不如以前。   上面还登着“和平会馆”开业那天,他们俩人站在一块剪彩的照片,貌合神离。   我看着“和平会馆”的招牌有点刺眼,那四个字怎么看怎么沧桑。   第三十章   深圳是个鱼龙混杂的地方,这里有日销千金的富豪,也有顺人钱的混混。具体表现在我抵达深圳的第二天包就被人割了,直接损失了十块五毛钱,搞得我再次想奔去杭州去把那个算命摊给掀了。   我的老板常常和我感慨深圳是个有梦想的城市,因为大部分深圳人都是外地人,每个人,无关学历、背景和资产,在这里都能找到一席之地。这个城市充满了机会,也充满了追梦的人,创造了一大批中国牛X的企业家。   我喜欢他的这个说法,也喜欢这个混搭的城市,小商品市场和大商业中心隔街相望。   站在23楼往下望,车水马龙,人、事、物,养不起的车子和买不起的房子都十分渺小,发出这样的感慨的时候,我正在思考怎么样来钱来得快。   排除了作奸犯科和打回朖胎再世为人两个途径之外,我就陷入了一片绝望中,不得自拔了六分钟。   眼下这个想法来源于我的爸爸妈妈,他们俩一言不发地来深圳想给我一个惊喜;这个惊喜还是坐了长途汽车整整36个小时传递过来的。   我问我妈为什么不买机票?   她说飞机太巅,机场太远,机上的东西不好吃。   我知道她是嫌机票贵,因为我妈现在还没坐过飞机。   回头算一算,工作了快一年半,折腾了三家单位,身边没存下多少个子儿。   我心里不太好受。   我妈冲我招了招手:“张扬,我给你带了牛肉干,赶紧过来吃两口。”   我一边接过来一边应道:“下回来别带这么多东西,提着多累啊。深圳这么大,想买个牛肉干还会买不到么?”   我爸绕着房子走了一圈又一圈,回头坐沙发里,沉默了一会,抬头和我妈说:“下午咱俩去给她买个电视机。”   “不用啊爸爸,我平常基本不看电视机。”   “怎么不用?住的地方这么小,连电视都没有,要啥没啥。”   我妈有点忧愁:“张扬你一个人在外面,受不少苦吧。”   她看了一眼我爸,继续对我说:“这次来之前,我和你爸商量了一下,如果你定下来以后都在深圳了,我们就在深圳给你买套小房,就当爸爸妈妈提前送你的嫁妆。”   我说:“妈妈你想得太远了。我才刚工作,肯定要租租房子。而且深圳房价这么贵,你们省吃俭用一年也买不了一个卫生间。我现在住这真的特别好,走路去公司就五分钟。”   我知道我妈在想什么。坦白说,就是把老张家老底儿往下挖三千尺,也就只能在深圳乡下买个小房。爸爸妈妈就是这样,什么时候都想着先让我过好日子,完全不考虑后路,想到这点我就忧愁我就心酸我就想捞银子。   我一边想怎么捞银子,一边进厨房想找点火腿肠吃。接着就听见我妈高呼:“张扬,赶紧出来,出事了。”   冲出厨房,我看见我的妈妈目瞪口呆地注视着门外的谢君昊。   这哥们拖了个行李箱,西服和领带搭在手上,浑身上下彰显着出差在外回家见老婆或者情人反正准备在此过夜的风采。   他咳了一声,反应地很快:“阿姨,你好。我叫谢君昊,是张扬的朋友。”   我的妈妈显然陷入了茫然当中。   我爸不愧是出过国瞻仰过斯大林遗体的见过世面的人,不知道从哪蹭出来,非常严肃地问谢君昊:“你是她男朋友?”   谢君昊沉思了一会,转头过来看着我说:“还不是。”   我爸问:“你从哪来?”   “我刚从上海过来,在那边上班。”谢君昊笑着说:“今天是过来找张扬谈点事。今天叔叔阿姨正好都在,我请你们吃饭吧。张扬原来和我一个公司,帮了我不少忙,一直想找机会请她吃饭。”   我爸用他严肃的眼神看向我妈,征求意见。   我妈思索了半天,问谢君昊:“小谢啊,你结过婚吗?”   据之后老张家的家庭座谈会获悉,我妈在见到谢君昊的第一眼就产生了“这个人肯定是二婚”的论调。   我问张氏她为什么这么肯定。   她说凭她长达26年的婚齡,感觉此人很老道。   我说:哦,妈妈你觉得这人不靠谱对吧?   她说:就是太靠谱了,不结次婚都觉得不够靠谱。   趁我爸妈在看菜单的间隙,我低声和谢君昊说:“你怎么真的来了?”   他眉头微微蹙了一下,喝了口水,以手支起下巴,说:“张扬,我问你个问题。你知道汕北在哪吗?”   我想了想说:“汕头的北部。”   “那汕头在哪?”   “……汕北的头部。”   他压低声音和我说:“你一个连方位都搞不清楚,钱包随便掉的人,突然跑来深圳。我要是不过来罩着你,怕你北都找不着。”   “我真的挺好的。”我一时词穷,有点懊恼,“而且你过来也没用。”   谢君昊松开袖扣,打开餐巾,起身替我爸妈倒满茶,在我耳边说:“你不要总绷着给自己压力。张扬,我没要求你做什么。你可以不回应我。但是……”他顿了顿,好像在想接下来要怎么说,皱了下眉头,低声说:“Please #####”   他拿茶壶的手不经意地晃了晃,微微别开脸去。   谢君昊英语很好,做他跟班的时候不止一回听他和美国老板说英语唱天经。但他极少和我扯鸟语,我估计他可能也知道我听不太懂。   他的认识是对的,尤其是一个人前脚用汉语,后脚用英语的情况下,我回味了很久才把那个please辨认出来。   我说:“嗯?”   谢君昊咳了一声,“没听清就算了。”   “你刚到底说的什么啊?”   谢君昊失笑,转过头来说:“我是说让你看看菜单,有没有想吃的。”   这顿饭吃得妙趣横生,我妈和我爸轮流了解了一下谢君昊的祖宗八代以及三代以内的旁系血亲。   了解完之后,我妈就要求我爸请她在旁边的商场里看场电影,这个看电影的想法锐不可挡,吃完饭俩人就火速奔去了电影院。   我和谢君昊在电影院外找了条凳子开展了严肃认真、活泼有效的谈话。   我开场说:“你刚说的那句是什么啊,别欺负我不懂英语。”   他看着我的眼睛说:“Please do not close your heart.”说完轻松地笑了一声:“张扬,我已经很久没和女孩说这种话了。你明白吗?”   然后我们的对话就在我的不知所措、漫长的半个小时的沉默中结束了。   谢君昊提议说:“你看叔叔阿姨难得来一次,我向海南借了车,要不要明天出去在大白沙小白沙转转?”   我点头说:“你知道深圳哪卖手机划算吗?我爸手机用好几年,听筒不太好使,我想给他换一个。”   他扬眉笑道:“当然知道。我有朋友在华强北卖手机。明天我带你过去挑挑。”   “你怎么走哪都有路子啊?”   “怎么说也比你多活了五年。”   第二天我们在谢君昊的带领下在深圳吃喝玩乐。   我想我有点相信谢冉的话了,谢君昊其实是个靠谱的男士。   他知道去哪买正宗的港货手机,知道去哪吃地道的肠粉,知道哪的大排档麻辣小龙虾最到味,是个生活型男人。   “我晚上住海南那,明天早上的飞机回上海。今天逛一整天你也累了,回去之后早点睡。”谢君昊坐在驾驶座,抬手微微揉了揉额角。   “今天真是谢谢你了啊。”   他笑了笑,没说话。   磨蹭了半天,我说:“谢君昊,那个,我有话对你说。”   车里放着苏打绿的《小情歌》,歌声有些暧昧有些动人。   从我的角度来看,只能看到谢君昊的侧脸微微低下来。   车里没有开灯,只有些许剪影。   他的声音沉沉的:“张扬你要说的我知道。你这样不累么?”   我想了想,自嘲地笑了笑:“好像是挺累。我先回家了,你明天飞机一路顺风。”   他侧过身来拉住我,依旧是低声说:“张扬,我希望看到你活得快乐。但你现在不快乐,我能够照顾你,让你安心地生活。你要不要给我一个机会?”   光线很暗,只能依稀看到谢君昊眼角眉梢染了点倦色。   说不清为什么,我鬼使神差地没有摇头。   我觉得这段日子过得有点累,一直撑着。但其实在我的世界里,那块天已经塌了一大半,靠我一个人,再怎么撑也撑不起来了。   这天晚上我脑子有点浑,大概就记得昏暗的光线下面,谢君昊把手搭在副驾座的座椅靠背上。   播放器放到“这是一首简单的小情歌,唱着我们心头的白鸽”这一句的时候,他低下头来亲了我。   第三十一章   我的办公桌临着窗户,前台开始为我们预订圣诞礼物。   你们看,不知不觉,一年就过去了。时间过得那样快,不论这一年过得多么靠谱多么不靠谱,都要感叹一下“岁月它是把刀,刀刀催人泪奔”。   透过窗户可以看到对面的商场开始挂起彩灯,搭起圣诞树和礼物。   走在大街上,橱窗里用彩笔画着圣诞老人赶着挂着钤铛的麋鹿马车,咖啡厅里放着欢快的圣诞歌。   我在商场里溜达了一圈,给谢君昊选了个领带作为圣诞礼物,顺手给他拨了个电话。   “张扬,我正要打电话给你,什么时候这么默契了?”我闭着眼都能想象出他在电话那头调笑的样子。   “绝对是误会,我刚是要打电话给修下水道的,不留神摁错了。”   谢君昊笑了两声,问我:“我现在的项目有点忙,圣诞请不了假。我查了一下,平安夜刚好是周五,不如周末我们去香港转转?”   “圣诞去香港的人挺多的,这两天关口排队都要好几个小时,就在深圳呗。”   谢君昊故意拉长了调子说:“你这姑娘还挺实在,这么早就知道替我省钱了。那就这么说定了,这个周末我们一块过节。”   我想了想说:“唔,我有个事和你说。”   “嗯?”   “我有两个朋友从国外回来,到时候在深圳落个脚一块吃顿饭。”   电话那边稍稍顿了顿:“好,等我到了再商量。”   自从上个月我稀里糊涂没有坚守阵地短时间沦陷之后,事情就朝着不靠谱的方向一路向北直至现在的田地。   我和谢君昊进行了几次交涉,大体对话如下:   我说:可能有点误会,我碰巧在思考一些科学问题,比如外太空有没有生物啊、银河系外是否有更高级的文明存在啊,所以没反应过来。   他问:怎么突然开始想这些问题了?   我说:因为那天晚上星星挺多的。   他说:我可以理解成你对我有好感,但在矜持吗?张扬。   我说:不行。你也听说过有些科学家走路会撞上电线杆,然后爬起来继续走吧。我就是那个状态,神游太虚,你肯定懂的。   谢君昊点头“哦”了一声,面无表情地低下头来再亲了我一口,“那你继续游。”   平安夜当晚,谢君昊的航班是晚上11点40到机场。   下了班我在旁边溜达了两圈,情侣比比皆是,大家都选在这个夜黑风高的时候风花雪月。   在路边买了杯奶茶,听见一姑娘对她男朋友说:“去年这时候咱俩还不认识呢。”   端着奶茶找了个椅子坐着,深圳气温很适宜,即便已经12月,露天的茶座生意依然很红火。   商场里灯火通明,人流涌进涌出,橱窗的玻璃印着他们的或悲或喜。   我喝着奶茶,在想:去年这个时候我在干什么呢?   奶茶见底,只剩下几颗珍珠果。   哦,去年这时候我在听五月天的演唱会,林佑站在我身边,和我一起新年倒计时。   阿信说“三、二、一”的时候,他微微俯身抱住了我。   我花了好长时间才把当时的场景一点一滴回忆起来。   明明好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怎么只过了一年?   商场通宵营业,我漫无目的地在家旁边转了一圈又一圈,走上人行天桥。   看着天桥下的车水马龙,好像看见自己从高中到大学,那些不算激情但依然很飞扬的时光匆匆地闪过去。时光里的那个人儿,也蒙上了一层昏暗的灯光,在朝我招手,和我说:张扬,飞个吻我们再见。   谢君昊下飞机给我电话的时候,我还走在人行道上神游。   他问你在哪呢?   我说我在忆苦思甜。   他说:怎么那么吵,你不在家么?   我说:当然了,忆苦思甜能在家进行么?那肯定要发展成忆苦睡觉了。   他笑了一声,嗓音沉沉的:你是不是在等我?   我说:你到了就好,今天这么晚你直接去海南那就别过来了。明天一早,请带上座骑来接我。   挂了电话我开始步行回家。   不知道今年五月天有没有跨年演唱会。   小区门口有人在兜售盗版碟片,我挑了很久,选中了一张《2012》,和摊主讨价还价了好一阵双方不能达成共识。   我说:过圣诞节你宰人是不,明明平常5块一张,你卖6块。   他说:这个碟高清,质量特别好。   我叹了口气说:你这个碟盗成这样我都不好意思说,《2012》你印成《2002》,咱们都爽快点,各退一步,5块5。   他说:姑娘你搞错了,这片就是《2002》,是那个谢霆锋演的《2002》。   我自认为是个对艺术很敏感的人,这一点也得到了业内人士谢冉的认同。电影大片都即时关注,《变形金刚》看了不下三遍。现在市面上出了这么一个名人演的《2002》我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件事让我有点挫败感。   挫败之下,我和摊主再切磋了一把,以5块钱的单价买了张《变形金刚2》回家提升一把影视造诣。   片子刚看了个开头,我认为平安夜不吃顿夜宵有点对不起英勇善战的擎天柱,遂拨了个电话给小区边的大排档。   20分钟之后,门钤响了。   趿着拖鞋忙不迭地去欢迎快递,门外这个快递先生一手拉着行李箱一手端着一束玫瑰花,我埋头在里面扒拉了很久也没扒拉出一个盒饭来。   “这么热情来迎接我?”   我把头抬起来,看着谢君昊有点懊丧:“你深夜造访,居然不知道给我带点裹腹之食,我会恨你的。”   他浅浅地笑了一声,低声说:“张扬”,拿花的手绕过我的肩头揽住我的腰,把我抱在怀里,低低地闷声笑:“人都来了,还怕吃不饱?”   花瓣蹭得我后颈有点痒,往后挪了挪:“这么晚,你怎么跑来了?”   谢君昊进屋放下东西,坐在沙发里,朝我勾了勾手:“过来。”   我蹭了两步说:“怎么?”   他伸手一把把我带进怀里,眼角带着笑:“一人在家看《变形金刚》过节?”   我窝在他怀里有点不自在,扒拉了几下无果,纠正道:“是二,《变形金刚2》。”   谢君昊伸手拨开我后颈的头发,在我耳边说:“陪你看?”   我这屋子不大,客厅灯不太亮。   电脑屏幕一闪一闪放着荧光。今天晚上一定很晴朗,月光透过窗子洒进来。   我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嗯。”   脖颈微痒,一点一点游移到耳后,我侧过脸:“唔?”   他单手扶着我的肩,微微低头吻在我的唇角,低声说:“那今晚不走了。”语罢,他两手握住我的腰,施力将我微微抬起,换个方向,让我面对着他坐在他腿上。这个姿势暧昧得不是一点半点,我忍不住失声道:“你要做什么?”   谢君昊笑道:“别往后仰,要掉下去了。”   这样的姿势我禁不住,只能往后仰倒,为了自己不正面朝上素面朝天摔在地上,我还得在腰上使力保证往后仰的角度比较适中,这个很吃力。   但这不是最吃力,谢君昊微微俯身,带着我再往后倒了些,我实在支撑不住,伸手环在他脖子上,借着力把自己抬起来一些。谁知他再往后一靠,特别舒坦地靠在沙发里,理所应当地让我贴在他胸膛上。   我招架不住,一字一顿地说:“谢君昊,你再动一下,我就立马把你扫地出门。”   他扶着我的腰,不说话,眼角含笑,就这么低头看我。   我低下头,脸有点烫,赶紧起身准备走,被他一把拉住,静静地凝视我的眼睛。   “唔,看电影看电影,你看,他们要开始火拼了。”我偏头想去拿电脑。   他单手捉住我,微眯着眼说:“刚才我们是不是有件事达成共识了?”   “什么?……”   话没说完,他俯首在我耳垂上轻轻吮吻,轻痒的感觉一丝丝划开,我禁不住要躲开,却被他扼在臂间。   “等等,话还没说完呢……谢君昊,你一个有志青年怎么动手动脚。”   他含住我的耳垂轻吮了一口,俯首在我耳后低声说:“今晚不走了。”   我奋力扒拉了两下,扬起头问道:“不走了,什么意思?”   他低低地笑了一声,“你说什么意思?”   “……谁同意你不走了?”   他轻飘飘地说:“就刚刚,你低着头红着脸默默地点了点头。”   我有点无语,冷场了三分钟,三分钟之后,电影里的威震天雄起了,他大吼了一声,用英语原声吼的,大意是:我代表汽车消灭你!   吼完之后,继续冷场;冷着冷着我就开始看电影了。   谢君昊伸手揽住我的腰,看着我有点无奈地说:“你怎么……”   话音未落,门钤响了。我找到了一个及时的借口起身去拿外卖。   墙上的时钟显示已经1点多了,嘀嗒嘀嗒的声音很清晰,电影被谢君昊按了暂停键。   我回头问他:“你吃过了吗?要是没有我分你一半。”   他拿起电脑好像在查邮件,没有回答。   就这么过了挺久,我收拾完走到他身边,伸手戳了戳他,“怎么了?”   忽然被他拦腰抱住,我很意外,身子不稳。   他顺势将我压在沙发里,低下头吻在我的脖颈上。   我浑身打了个轻栗,抬眼看谢君昊,他的眼睛里看不出一丝情绪,微敛着眉,关注地看着我,俯首吻住我的唇。   他一手扶住我的腰,另一手自上衣下摆探入,轻拢慢捻。   我禁不住出声想问他,却被他以唇舌堵住,周身似乎感染上缠绵的情调。   我从来没有想过会和谢君昊有这么亲密的接触,心底泛起一丝不安一丝抵触,想要挣脱却挣不开。他和往常有些不同,不论我怎么动,都能被他或以手或以吻制住。   他的唇游移到锁骨,我想以手挡住,却被他扼在两侧,我急了,声音有些哆嗦:“谢君昊,你到底怎么回事啊?!”   他没有说话,唇自锁骨再向下,一寸一寸舔吻,胸前帽衫的拉链被一点点拉开。   “不行,我不同意,谢君昊。”我有点慌了,用力屈起腿想撑开他。   他闷吭一声,一手将我两手的手腕拉起,置于头上方。另一手滑到我背后轻轻摩娑,指尖碰过的地方酥痒得让人忍不住想去挠一把。   我脑袋里一片恍惚,用脚踢拉了几下,大声道:“你个流氓。”   忽然胸前一松,微有些凉,上衣被解开。   “谢君昊,你到底要做什么?你凭什么这么对我?”我快要哭了。   他顿了顿,抬头看我,嗓音暗沉有些低哑:“张扬,你爱我吗?”   我看不透他黑色瞳仁里的情绪,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别开脸说:“我不知道。”   他默了默,忽然松开手替我把衣服理好,直起身坐在沙发上,沉默了一会,期间松开衣领把领带扯下来,接着揉了揉额角起身从椅子上拿起外套,微微整理了一番,拖着箱子似是要离开。   我叫住他:“你去哪?”   他没回头,“我还是去海南那吧。”声音很平静。   我有点莫明,生气地大声道:“你今天到底怎么回事啊?本来好好的,突然就这样……”   他转过身,看着我说:“那你是怎么回事?我想过来给你一个惊喜,但你完全没有感觉。刚才你的反应也是在我意料之外。感情不是天平,张扬,我不介意我多你少。可是我想知道,你心里是不是放着另外一个人?”   我默了一会,反问他:“你什么意思?”   他揉了揉额角没有答话,眉宇间有些倦意,似是想到了什么,从包里拿了只小盒子给我,“张扬,圣诞快乐。”   话毕就拖着箱子离开了,走的时候把门关得很重。   盒子里是一条手链,细细的铂金上嵌了个心型装饰,很精致。我想起很早以前谢君昊送给我的那条手链,从来没有戴过。   一个人窝在沙发里呆了一会,完全理不出思绪,关于我是不是爱谢君昊,关于我的心里是不是放着另外一个人。   有些事情我们怎么想也想不明白,或者说即使我们想明白了,那又能怎样?   然后我就失眠了,听着客厅里时钟发出的响声,觉得无所依靠。   打开电脑,桌面上是一张照片,里面是林佑和罗依然在剑桥的大草坪上,阳光灿烂。我明白谢君昊刚才突然变脸的原因了,看电影之前我点开那封邮件,把照片打开了忘了关。   我想同他解释,拿起手机拨他的电话,话筒里传来“机主已关机”的声音,想了一会,给他发了条短信:有点误会,你看到短信了给我回个电话好不好?   凌晨两点半的时候,我的电话响了,是个陌生的号码。   我接起来说:你好。   电话那边的人顿了顿,说:张扬,是我。   这个声音好像花了很长的时间,走了很长的路才到电话这头。突然时间就像是迅速地回流,在我身侧后退,一直退到去年的圣诞节,周围的人在欢呼,漆黑的夜空燃起迤逦的烟花,黄浦江两侧高楼林立,声色犬马,我和他在江船上,桅栏边,倒计时开始,时间就定格在最后一秒种,静止了。   我之前在脑袋里想了无数次,想着怎么淡定,突然间情绪分崩离析地这样彻底。   不知道用了多长时间,我的思绪抽离出来,对着话筒轻轻地“哦”了一声。   电话那头笑了一声,说:“你电话换了也不知道通知一下,哥们回国想找个人请吃饭都找不着。”   我深吸一口气说:“就是怕被你们放血才隐姓埋名退世了。”   林佑没说话。   我咳了一声,问:“你怎么这么晚还没睡,大过节的午夜凶铃……”   “时差还没倒过来,你这么晚还没睡,是还在哪活动呢吧?”   我想了想,问:“你们在香港?”   “对,罗依然和你说了吧,明天来深圳转机回成都。”   “她和我说了,香港这时候气氛挺浓的,你俩回来得正是时候,刚好可以在那边转转。”   林佑低声叫了我一句:“张扬。”   “嗯?”   他顿了挺久没说话,接着口吻轻松地说:“没什么事,明天吃饭的时候再细聊吧。和你说声圣诞快乐。”   “好,那要没事你也早点睡吧,折腾一天飞机也够累的。”   说完那话那头就是忙音了。   我在心里暗嘲了一下:以前和林佑打电话,他总是等我先挂了再挂电话,那时候以为他对谁都这样,现在才发现他其实是区别对待了。   次日早晨我拨电话给谢君昊,他手机还是关机的状态。   转手拨给海南,问他谢君昊在不在。   海南有点莫明:他不是在你那吗?   我说:他昨天晚上出去了,没来你那?   海南说:没有,我休了个长假回海南了,元旦后才回来。   我想不出来谢君昊会去哪里,心想他不会一个生气就买张机票回上海了吧。   给他拨了好几个电话也不见回,坐立不安地只能下楼在小区转圈聊解郁闷之情。   转到一半接到谢冉的电话。圣诞节果然是个热闹的日子,海归们都回家了。   谢冉的声音洋溢着节日的喜庆:张扬,听说你和谢君昊修成正果了,可喜可贺,我在异国他乡听到这个喜讯,就跟听到我国人民统一地球一样地振奋人心呐。   我说:你怎么知道……   话没说完,她继续说:我刚回上海,你俩这么长时间也回来见见家长吧,就这样,元旦你和谢君昊一块回来吧,正好咱俩也好久没见了。   和谢冉对话,要插进去真是件体力活,她气吞山河地继续说:接下来就差给你找个工作回上海了,你要回不来,让谢君昊去深圳也行啊,他那个SB公司在香港也有office的嘛。奔三的人了,下一代是重点,我建议你俩把这件事提上议程。   以上的标点符号都是我的润色工作,谢冉一口气说下来不带任何停顿,行云流水地和念经一样。   她这种口若悬河的人才,不去做传销,极大地影响了我国传销队伍的发展壮大。   我觉得和这个动辄能够影响传销组织的人物对话有点困难,需要高度的智慧与听力,只能苦逼地和她说:你不要这样,我思想压力很大。   谢冉再教育了我一句:有压力才有动力,我一个过来人和你说,早婚早育才能带来家庭美满。   我问她:但你不是也没早婚早育?   她说:我倒是也想,但我这岁数能早么?   我握着电话看见前面有个男的穿一运动衫在跑步,看那背影和谢君昊特别像。   匆忙和谢冉说了两句,挂了电话,我大声想叫住他,但他丝毫没反应。   一路小跑跟上去,发现他插着耳机,额角上渗了细汗,跑步跑地很专注。   我跑上去拉住他,急道:“你到底哪去了?为什么不接电话啊?”   他停下来,神情有点意外,继而淡道:“手机没带在身上,怎么了?看你一副要吃人的样子。”   “我打你电话一直打不通,打给海南,他说你不在。给你短信你也不回。你要没事就和我说一声嘛。”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我说:“谁说我没事?”   “你要是有事,为什么大早上地在我的小区里溜圈?”   “姑娘,我昨晚半夜被女朋友冷落,只能在旁边找个宾馆住着。早上起来慢跑锻炼一下,有什么问题么?”谢君昊歪头看我,耸了耸肩,无谓地打算戴上耳机继续跑。   我扯住他的帽子,解释道:“你昨天晚上是不是在我电脑里看到什么了?”   谢君昊看了我一眼,“有什么不该看的东西么?”   我摆手说:“你误会了,我昨晚上看电影之前先看了下邮件,邮件附件就是那个照片,打开了一直忘了关。”   他理了理衣服,静静地看着我,略一沉思,复道:“张扬,我是个直接的人。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现在可以接纳我吗?或者说,你心里有空着的位子吗?”   我愣在原地,看着谢君昊,“我们可以先避开这个话题吗?”   他扬起长眉,说:“不可以,张扬。你需要面对这个问题,我需要你给我答案。”   我回答地有点困难:“谢君昊,我不知道答案。我不知道怎么样是爱上一个人,怎么样是不爱。关于林佑,我很难向你保证我不会想起他,我和他认识12年,不可能就这么擦掉当回忆从没有发生过。要是一年前,我难受的时候、想找人说话的时候,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因为我觉得这个人是可以依靠的。但现在不是了,我习惯一个人处理问题。关于你,我觉得你真的很好,能不能给个机会让我慢慢来?”   在这个过程中,我努力在头脑里组织语言,但还是没法表达自己对林佑、对谢君昊的感觉。眼前纷纷扬扬出现很多个片段,里面有个男孩,还有个女孩,他们你追我赶地一路跑过去,背影渐渐模糊,最后变成心口上一个不深不浅的烙印,和很多个烙印放在一块,有旧的有新的,似乎不起眼,似乎没什么不一样。   可是即便是轻轻扯它一下,还是会疼。   我并不是想逃避,和林佑分开了一年,我也没有想明白。好几次我很认真地去想,可是最后发现那些脸红心跳、那些随他喜随他忧的冲动好像已经用完了,一点不剩。可能我已经过了那个心跳的年纪,也可能在人的生命里,这些都是有限的,你早早地用光了,注定了以后的平淡。   谢君昊看着我,依旧是一幅从容坦然的模样。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懂我的感受,就好像我也看不透他一样,总是那么处之泰然,似平没有什么能够让他情绪波动,没有什么能够左右他,影响他。他走近来,微微欠身伸手在我颊边拭了拭,叹了口气说:“张扬,你自我保护的意识太强了。”   我抬眼看他,“你什么意思?别说专业术语。”   他说:“说明白点,就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我有点茫然,“你是在说林佑是蛇,你是绳?”   他抚着额角摇头,垂首目光放在我手腕上,微笑:“手链喜欢吗?”   我点头,拖着他说:“我也给你买了个礼物,还没来得及给你,你昨晚上就摔门而去。”   谢君昊微皱起眉,想了想说:“哪摔门了?”   “怎么没有,气势汹汹地走得异常澎湃。”   我和他在外头吃了些早点,回到房间里把之前买的领带拿出来,递给他:“你觉得花色怎么样?”   谢君昊笑了一声说:“你替我系?”   “你现在穿个帽衫怎么系啊?”   他有点玩味地挑眉笑:“你不会?”   “谁说我不会了啊?系给你看。”用领带圈住他的脖子,眼前这个眉目疏朗的人逐渐有些模糊。我想起大四林佑本科毕业答辩那时候,他教我系领带。   在北大静园草坪上,阳光很大,他穿着西装笑着和我说:“张扬,你会不会打领带,帮我打一下。”   我试了好几回,摸不到门路,只能忿恨地打了个活结挂在林佑脖子上。   林佑扶着额头笑:“你不会打也别折腾我啊,等会仪容不整答辩不过你请我吃饭啊。”   我拍拍手准备走人:“你自个儿会,你来啊。”   他拉住我笑道:“行了,我教你打吧。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啊。”   我问他:“你这话什么意思啊?”   他打着领带笑道:“我现在教了你,你以后老公不就享福了么。你以为谁都能把你教会啊?这真是件体力活。”   那时候是夏天,林佑低下头来,额角还有薄汗,草坪上有遍地的阳光和虫鸣,照亮了整个下午。   忽然唇上有些触感,后脑被人以手托住,我看见谢君昊微敛的眉宇在眼前。我有些意外,习惯性地后仰,却被他制住,这次的吻不那么温柔,带着些啃咬,或轻或重,不容反抗,舌尖抵开牙齿,舌头探进来与我的交缠在一起,辗转吮吻。   他放开我的间隙,我急喘道:“你怎么?”   他俯首在我颈项处轻轻吮吻,低声道:“张扬,别让我等太久。”   第三二章、第三三章、第三四章   中午的饭定在12点,我收拾妥当之后,有些犹豫地问谢君昊:“今天有朋友过来,要不要一块吃个饭?”   他刚洗完澡,穿着T恤拖鞋一身清爽,惬意地看报纸,抬起头来笑着问我:“你想让我去么?”   我支唔着说:“看你有没有时间了……”   他上下打量了我一眼,说:“你大学同学?”   我想了一会说:“是林佑,和罗依然。”   他想了想说:“你都这么说了,那肯定非去不可了。”   下楼之后,他开着海南的车载我到饭馆。   “张扬,你在门口等我一下,我找个地儿把车停了。”   大约过了五分钟,我看见林佑和罗依然打了辆出租停在我跟前。   林佑穿了件白色套头衫,外面是件大衣,背了个肩包,下车走到车后备箱,替罗依然把行李箱拿出来。   大半年没见,他的样子一点没变,干净简单,眼角弯弯像是落了阳光。   他抬起头看到我,微微愣神,走近来笑着打招呼:“有一阵没见了,好像瘦了。”   罗依然也走近来用调笑的口吻抱怨说:“张扬你来深圳也不和我们说一声,换号也是,问了多少人才问到你的联系方式,怎么这么没良心?”   我看了一眼他们俩,说:“我现在不就自投罗网来了么?你俩在香港玩得怎么样?”   林佑说:“昨天上午到的,都在倒时差,没来得及在香港转转。”   我“啧啧”了两声,和他们开玩笑道:“大不列颠帝国回来的人就是不一样,看着都比原来更有资本主义气质了。”   他看了我一眼没说话。   罗依然看见我很高兴,上来热情地拥抱了我一把:“大家有一年没聚在一块了吧。啧啧,张扬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我笑了笑说:“那还不是想你想的。怎么样?在英国习惯吗?”   林佑的目光放在别的方向,没有说话。   罗依然点头说:“还好,就是吃得不太习惯。有一次实在馋了,就和林佑一块折腾出一顿饺子来,味道还真是……”   她开心地回忆起当时两人一块做中餐的细节,我看见罗依然上扬的唇角,觉得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笑过,那么一恍神,好像又回到高中午后的教室里,下课铃声一响,我俩坐在窗边,一人一只耳机,看着楼下那群拿着篮球勾肩搭背的男生,大声嘻笑着走过去。   有人走到我身后,摸了摸我的头,笑着说:“你朋友都来了?”   我微微愣了愣,转头去看林佑。   有那么一瞬间,我好像看到他脸上闪过一丝失神。转瞬即逝,我分辨不清楚它是真实存在还只是存在在我脑子里的幻想罢了。   罗依然问我:“这不是谢君昊?”   周围有些安静,似乎大家都有些意外,我“咳”了两声,有些局促地说:“嗯,我……朋友。”   林佑两手插在裤兜里闲闲地站着,没有要拿出来握手的趋势。他看了谢君昊一眼,朝他点了点头示意,介绍说:“林佑,以前见过。”   罗依然有些愕然,手肘蹭了我一下,凑近在我耳边说:“怎么回事啊?你俩什么时候在一块的?怎么也不知会一声?”   我笑笑说:“又不是什么大事,你现在知道了不是一样么?”   她向前走了两步,突然回头出声问我:“张扬,你俩不会早就在一起了吧?”   我明白她话里暗指的意思,摆手说:“你别瞎猜了,我就算再有困难也不能做这种事啊。”   罗依然神色有些复杂地看了我一眼,再拍了拍我的肩,说:“早就看出来谢君昊不简单啊。”   入座,几句寒暄之后,谢君昊拿着菜单开始点菜,他以手撑额问林佑:“要不要喝点啤酒?”   林佑点头说:“好啊。”   罗依然拉了一把他的衣袖,低声提醒他说:“你昨晚还咳嗽,别喝凉的了。”说完她看向我,“就喝饮料吧?刚回国天气不太适应,有点感冒。”   我愣了愣,看了一眼林佑,他没说话。   我转头对谢君昊说:“你开车来的,就别喝酒了,喝果汁吧。”   这顿饭吃的时间不长,大部分时间都是罗依然和我在做互问互答。谢君昊本来就不是个话多的人,只是含笑地听我们说那些从初中到大学的琐事。   林佑也是大部分时间不说话,只有在罗依然提到他们在英国的所见所闻的时候,会接过她的目光笑着补充一两句。   眼前的场景可以说的上是融洽,每一个人似乎都站对了地方,都找准了方向,是吧?   我揉了揉眼睛,听见罗依然用探究的口吻问谢君昊:“你老实说,是不是早看上我们张扬了?”   谢君昊微微一愣,旋即看着我笑道:“是。”   罗依然继续不依不饶:“多早?她跟着你混的时候,你是不是就已经想着挖墙角了啊?”   谢君昊不置可否,随口问道:“你们什么时候回去?下午要不要在深圳转转?”   罗依然点头笑道:“晚上的航班,在这旁边逛逛也行。正好我和张扬很久没见了,好好聊聊天。”   接着我听到林佑看着杯子里的饮料侧首对她说:“深圳这一带我都挺熟的。今天圣诞节,别耽搁人过节。”   我“咳”了一声,说:“其实不要紧。你俩拖着行李怎么逛?”   “我没带什么行李回来。这旁边都是商场,等会你要逛,我在旁边帮你拉行李好了。”林佑无所谓地和罗依然说。   我抬头看他,他目光扫过我,若无其事地和罗依然介绍这旁边有什么可去的地方。   饭局快要结束的时候,罗依然惋惜地对我说:“这次时间太短了不够尽兴。我和林佑圣诞有半个月的假,在成都呆到1月中。你元旦什么安排?”   我说:“看手头上的事多不多,还没定呢。”   谢君昊接过我的话微笑着说:“元旦要是有空的话,要不要回上海见见家长?”   我一时有些错愕,看向谢君昊,他静静地看我,在等答复。   椅子拉开在地板上带来刺耳的一声响,林佑起身,唇角紧抿,淡淡地说:“去趟洗手间。”   罗依然回头看了看他,再转头在我耳边轻声说:“你俩发展地还挺快。”   我一时无语,谢君昊似笑非笑地摸了摸我的头,安慰我说:“这事晚上回去我和他们商量一下,你别紧张,早晚都要见的。”   说完,他抬手叫服务员买单。   服务员过来说:“先生,这桌已经买过单了。”   接着看见林佑走过来,从座位上拿了肩包和外套往外走,“这次我请。”   谢君昊伸手拿钱包,客气道:“你们难得来一趟,还是我们来吧。”   林佑回头看着我笑道:“不用和我客气,这要真算清楚,张扬你欠我不只一顿饭钱吧。”   他的话里有讥讽的味道,我脚步一滞,肩头给人拍了一下,抬头看见林佑站在我跟前,带着意味不明的神色。他侧头说:“原来在学校的时候,不知道骗了我多少顿饭多少两银子,总是吃了就走拿了就跑,八国联军都没你嚣张,这么多年也没见你良心发现过。怎么?现在换了个人骗,就想起来请我吃饭封口了?”   我扯了个笑说:“那你想怎么样?   他突然低下头,在我耳边轻声缓缓说:“不如你单独请我吃个饭?”   我心里突地一跳,抬头再看他,他已经没事人一样大步迈出去,很难分辨清楚方才那句半真半假的话是不是真实存在过。   走到饭店门口,谢君昊让我在这里等他,他去拿车。   罗依然拉着我,语气不乏感伤:“张扬,下次见面不知道什么时候了。想着我们几个从初中到大学,同班同校同城这么多年,接着就各奔东西,散落天涯了。”   我问她:“还有半年就毕业了,你有什么打算没有?”   她沉默了一会,看了看旁边低头玩手机的林佑,“林佑好像找好了律所实习,他可能会留在英国。我……再看吧。”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有点干涩:“你想跟他一块留在那边?”   罗依然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我说:“这样挺好,分居两国总是不太靠谱的。”   她闻言看了看我,“喏,你家谢君昊来了,咱们下次再说吧。有事给我发邮件。”   我只来得及和林佑说声“再见”。摇下车窗往回看的时候,看见他拖着个行李箱,走得越来越远,最后消失在人海里认不出来。   车里的气氛有点压抑,我试着打开电台,但无一例外地都在播广告。   “想去哪逛逛?”谢君昊指节叩在方向盘上。   “有点累,送我回去吧。”   “怎么了?”他微微欠□来看我。   “你今天是故意的么?和他们提见家长的事。”我不能理解谢君昊饭桌上的举动,我俩的关系远没到这样亲密的地步。   他顿了顿,不紧不慢地说:“是。你因为这件事难过,是吗?张扬。”   我说:“是。”   在这件事上我不想骗他,事实上谢君昊是多么聪明的人,以前他当我老板的时候,中老年客户领导个个都搞得定,我什么都不说他也知道答案。   我试着平复了一下情绪对他说:“把车靠边停吧,我一个人回去就好。”   他方向盘打了个大转,在路边急刹车,我一个趔趄差点要撞上车前饰。听见一声闷钝,车头和前面的车蹭了一下,谢君昊低咒一声:“Damnit.”。接着转头看我,嗓音有些不耐烦:“张扬,你到底在干什么?需要我提醒你吗,你们已经分手了。”他一字一顿地说:“You-are-over.”   我拉开车门:“你非要逼我吗?我也知道我们完了,我比你还清楚,谢君昊。但你能不能让我自己一个人把这段走过去。我真希望你不是我男朋友,只是我的一个朋友,让我有个人可以说说话,而不是在心里难过的时候还要对你愧疚。”   他冷笑一声:“对我愧疚?那我是不是应该拿着你的愧疚继续心安理得地看着自己女朋友为别人伤心难过呢?张扬,你真是完全不考虑别人的感受。”说完,他启动车子扬长而去。   我就坐在马路堐子上,脑袋里一片混乱,找不到出口。旁边的人还在***庆祝圣诞节,整个城市好像只有我忧伤,去***忧伤。张扬,什么时候你的生活已经凌乱得像纸屑一样?   这真是个挺糟糕的圣诞节。   我拍拍屁股打算站起来的时候,手机响了。拿起来一看,居然是高欣。   “喂?”   “张扬,你刚打我电话?”   “没有啊。”我很纳闷。   “奇了怪了,刚刚你明明拨了我的电话。接通了还一直不说话。”她口气也有点莫明。   我拿着手机看了看,说:“刚才可能不小心碰到了。”   “我说也是,你那估计是要和我老死不相往来了。”高欣在那边笑了笑。   我说:“没有。我还没谢谢你呢,后来我听我老板说了,你帮我做了推荐。”   来深圳之后有一次和老板一块吃饭,他无意中提起当时面试的时候做背景调查,高欣给了我一个特别高度的评价。他后来把那封邮件转给我,高欣是用英文写的,从各方面入手给我的工作能力作了点评,很客观也很全面,整整一页,完全出乎我意料之外。   高欣笑笑说:“你工作能力确实很好,应该有个好发展。而且当初就是我拉你入伙的,怎么说也要负个责。”   我问她:“你最近怎么样?和平会所最近生意红火么?”   她说:“你不知道啊?我把会所转手出去了。这还挺早的事。”   我很惊讶:“为什么啊?”   高欣特别轻松地说:“觉得没意思了。你最清楚我当时心血来潮办这个会所为的是什么,现在我和他都各走各的路了。这东西留在手边不是自虐么?”   我感慨地说:“真是可惜了,白手起家。我看着这会所就跟自己儿子一样。”   高欣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对了张扬,那时候我把你开了你是不是特恨我啊?”   我想了想说:“有点。其实后来想想也没什么,人啊,总是对别人和对自己的标准不一样。要搁别人身上,我一定觉得小三多万恶啊,觉得高欣你做得再正确不过了。但那事正好发生在罗依然身上,标准就变了。”   高欣说:“也就两个月不见,突然就大彻大悟了。你啊,心里总藏着事,小小年纪好像多能扛似的。”   我说:高欣我和你说,我当时真不是质问你,我其实那时候特别想抽自己一嘴巴。高中那时候,我做了件错事,大错事。错到现在我都会时不时地想,要是时光能倒过去就好了。   后来我就握着话筒和高欣没头没脑地讲高中时候的事,我说我和好朋友一块喜欢上了个男孩,高考前她让我递情书,我不但藏着没递,还在第二天她请病假没来的时候,打电话告诉她骗她那个男孩不喜欢她。我还和她说我这个好朋友成绩特别好,那年高考却落榜了。后来她复读,特别努力地考上和那男孩同一所学校,没过多久那男孩有了女朋友,她就开始换男朋友,特别频繁。再往后,她费劲力气搓合我和那个男孩,还因为这事得罪了他的前女友。我继续说后来我才知道原来递情书那天她是被人欺负了,我还知道那个男孩高中还是喜欢她的。   我一直说一直说,很混乱,完全没有逻辑,想到哪说哪,手机没电了就换了块电池继续给她打。   最后我问高欣你说这是不是太狗血了,比西游记还不靠谱啊,比唐僧逛窑子还不靠谱啊。   高欣默了一会问:那女孩就是罗依然吧?   我说:是啊,你说我怎么办啊?我也喜欢他啊,我真的也喜欢他啊,不比她少啊。   她说:张扬,你哭吧。   我用手捂住嘴闷声哭了很久,听见高欣和我说:张扬,美国有句谚语,是说Lord,grant me the strength to change the things I can,the courage to accept the things I can’t,and the wisdom to know the difference.(上帝,给我力量改变我能改变的,给我勇气接受我不能改变的,以及给我智慧,来分清楚这两者的差别)。   我闷声说:这种时候了,你能整点我听得懂的吗?   她说:你不是不懂。其实很多事大家都懂怎么做是对的,但就是没法做到。可是吧,总是会绕到正道上来的,不过是代价多少而已,有些人想得清楚,有些人想不清楚,就花了很久时间走了很多弯路。也不能算弯路,就是走远了去摘一朵花而已。   我说:你比我有深度多了,每句话都觉得要好好琢磨,每句话琢磨下来都觉得不如不琢磨。   电话听筒里有嘈杂的人声,好像有人叫高欣的名字。她应了一声:Hey,I’m coming.   我说:行了不扯了。圣诞快乐,高欣。今天说出来真的是舒坦多了。   高欣笑了:圣诞快乐张扬,你要是有空来纽约给我挂电话。   我问她:你出国了?   她说我真不太忍心告诉你……   我跳脚说:你早不说,国际漫游算你的算我的啊?   抹了把眼泪,揉了揉膝盖,蹲了这么久快直不起身了。   手上一滑,没抓稳手机,我趔趄一下想要去抓,向前撞进一个人怀里。抬眼看到谢君昊,他安安静静地站着,唇线紧抿,不说话。   我不确定他杵在这里有多长时间,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到我和高欣坦白的那些话,只能闷声问:“你来干什么?”   他向前走了一步:“刚才把别人车撞了,商量一下怎么赔。你过来,我送你回去。”   我立在原处,说:“我自己可以回去。”   谢君昊回头打量了我一眼说:“你过不过来?”语气很硬,敛起眉心看我。   我冷笑:“凭什么你让我过来我就过来?刚才是谁一声不吭开得没边没边的。”语罢我绕开他往前走。   “张扬你的包在车里。这里到你家起码也得15公里,我看你怎么走回去。”他这个事实摆得真是孔武有力。   “我爱怎么走怎么走。”   突然手被人拉住,他手往里一带拦腰抱住我,大街上行人纷纷侧目下,直接把我抱进车里,塞进副驾座,“那你也得找准了方向再走吧。”   他车开得很快,路上我们都是一言不发。   到了小区,我提着包就往楼上走,谢君昊一直默不吭声跟着我到家门口。用钥匙打开门,准备关门,却被他一手撑在门上。   我心里莫明地光火:“谢君昊,你到底想干什么啊?”   他皱着眉心说:“张扬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就像个任性的小孩,完全失了阵脚。”   “我就任性怎么了?有谁规定任性犯法吗?我就是这样的人,你第一天认识我吗?”   说完,我感到后腰被他用力一按,唇上有温暖柔软的触感。他将我抵在墙上,唇舌从碾转吮吸到啃噬。我躲不开挣不掉,眼前逐渐模糊,心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渐渐浮上来,觉得委屈,觉得特别委屈,满腹的情绪找不到地方宣泄。   我开始回应他,勾住他的脖子,舌尖沿着他的唇廓打了个圈。谢君昊的眸色骤深,扶住我的腰将我压在沙发里。他的唇开始在我身上游移,从鼻尖到耳廓,到颈项,舌尖在我肌肤上打着圈,再一寸一寸地轻噬。我能感觉他发丝微凉的触感逐渐向下,身体里像是被人腾得烧了一把火,顺着他的手指一路自后腰燃到背脊,再到前胸……   他碰触过的地方让人觉得轻痒难耐,我忍不住弓起身子去亲吻他的唇。空气里全是暧昧的气息,听见轻微的声响,他一手解开我的衣服,另一手依旧向下游走,温柔甚至是放肆地撩拨我,似乎全身的血液都集中在某一点,顺着他的指尖,让人辗转反侧。   我的双手无处安放,想要推开他却使不上力,只能死死地拉住他的衣角。   耳边的嗓音暗哑,带着温热的吐息,“张扬,松开手。”   我不知所措,身体的感觉陌生而奇异。似乎听到他闷声轻叹,旋即伸手捉住我的手置于头顶上方,一阵悉簌的动静之后,手被他带着勾住他的脖颈,指尖向下,能碰触到他光裸的脊背、颈瘦的腰和细细的薄汗。   “看着我,张扬。”   他黑色的眼睛似是蒙上了一层旖旎的光芒。我抬手去触碰他的眉毛、鼻子、嘴唇,勾住他的脖颈和他唇舌交缠,肌肤相触。突然身体传来一阵闷痛。我“嘶”地抽了口气,下意识想往后退。他的手按住腰稳住我,俯首含住我的耳垂轻吮。疼痛和快乐的界限越来越模糊,我听到他伏在我耳边的喘息,沉声呼唤我的名字,还有自己细碎的呻吟,似近似远……   第三十三章   “张扬,你醒着吗?”   我闭着眼没有说话。   “你如果醒着,我们要不要谈谈?”他轻吻在我的额角,低声在我耳边说。   我状似不经意地转了个身,背对着他。三小时前,我们还在做最亲密的接触和交缠,从沙发辗转到床的过程现在想起来仍让人脸红心跳,可是我现在我却连睁开眼的勇气都没有。   我听到谢君昊下床的动静,眼睑微微撑起,眯成一条缝,看他整理好衣衫,穿戴整齐之后走向客厅。过了没多久,听见门开门合的声音,他走了。屋里刹时冷清一片。   坐在床边我在想:张扬,你到底怎么了?   把自己的衣服一件件穿好,走到窗边,天还没全黑,黄昏落日洒进来一片余晖。地板上还有斑驳的光圈,温热蔓延,窗帘上泛着金色的光点。   手机上有三个未接来电,都是林佑的。   还有一条他的短信:张扬,你现在有空吗?在原地等我一下。   短信是饭后没多久发的,只是这个下午太突然太混乱,很多事情都一泻而出,我没注意到这条短信。   走到桌边倒水,不小心手肘磕到桌角,一阵揪心的疼让我倒抽了口气,身体里还没褪去的痛楚开始一点一点复苏,我看着空落落的屋子,觉得冬天果然是到了,真的有点冷。   门口传来钥匙转动的声响,有人进屋,他打开灯,放下手中的东西。   “怎么一个人坐在沙发里,也不开灯?”   我别开脸说:“找水喝。”   谢君昊垂首看到桌上一片狼籍,不禁失笑。拿起纸巾擦拭好,再倒了杯水递给我,顺势坐进沙发里。我朝反方向坐开一些,两人都没有说话。   过了好一会,他轻咳了一声,柔声开口:“饿不饿?”   我说:“不饿。”   又是沉默。   “我们谈一谈,嗯?”他起身朝我走过来。   我大声喝住他:“别过来。你干什么?”   他有点尴尬,站在原地,只把目光放在我手肘上,问:“刚才我弄疼你了?”   我一时大窘,脸上烧烫,觉得一分一秒也不能在他面前呆着,闷声说:“很、很晚了,你先回去吧。”   他微微一愣,反而低声笑了:“我是说你的手。怎么破皮了?”   被他这么一笑心里更窘迫,我恼火地说:“倒水的时候磕破了。你刚才不是走了吗?回来干吗?”   他眼角眉梢染了笑意,安静地看着我,“冰箱里什么也没有,我想你累了,或许想吃点东西,所以下了趟楼。”   我急地跳脚,大声道:“谁累了?”   谢君昊微眯眼,好整以暇地打量我,笑意更浓。   我“腾”地站起来,使劲把他向外推,“你给我出去。我不要看见你。”   他不怒反笑,反手捉住我的手,顺势把我抱在怀里。   我使劲想抽回手,想挣脱开,却是怎么都不得力,反而被他抱得更紧。   我坚决地说:“谢君昊,你放开。”   他揽着我,开始垂首吮吻我的耳垂。这真是个敏感的地方,这样突然的接触让我浑身打了个战栗。上身被他禁锢住,我只能抬脚狠狠地踩在他脚上,“放开。”   他吃痛,松开手,“你这家伙怎么像个刺猬似的。”   我懊恼地大声说:“我就是像个刺猬,总比那些心怀不轨的人好。”   谢君昊立在原地,眼神有些迷惑:“你在说我?”   “要不然你以为我说谁。你现在出去,立马,要不然我扫把伺候。”我一手指着门外。   他试着朝我走近了一步,示意我放轻松,“张扬,我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对吗?”   我后退了两步,用力摆手道:“没什么好谈的。”   他有点头痛地抚额角,试探地问:“是不是我刚才……没有注意到你的感受?你不快乐?”   我又气又恼,真想一脚把他从窗户踹出去,“你要不是心怀不轨,你随身带……带安全套干嘛?!”   谢君昊微微一怔,随即咳了一声,低声解释说:“张扬,在国外这样很平常,大部分男人都随身带。”   我从沙发里拉了个抱枕披头盖脸地打在他身上,“这是在国外吗?除了你时不时会有这个需要之外,需要把这个东西随身带着吗?”我越想心里越纠结,“我恨死你了谢君昊。”   他眉心一皱,迈步过来用手紧紧地抱住我。我使劲踢蹬,但他显然是吃了刚才的教训,手一带索性将我面朝下压在沙发里,钳住我的手反置于身后,沉声说:“你听我说张扬,和你想的不太一样。”   我闷吭一声,“要说就说,你压着我干什么?”   他的口吻有点无奈:“你这样又踢又打,怎么好好和你说话?”他顿了顿说:“张扬,你这样真是让我感受到前一秒天上,后一秒地下的滋味了。”   我打断他,“对,我就是反复无常。”   身后传来他低低的一声笑,“我能理解成你是在为我吃醋么?”   我闷闷地说:“不能。”   他俯首在我耳边说:“我承认我随身带……是有目的的。”他顿了一下,继续说:“这个目的就是你,张扬。”   我心头突地一跳,脸上烧烫不已,似乎浑身的血液都冲上脑门,下午的画面像是苏醒的记忆鲜活地在脑海里缠绵。   眼下我真想挖个坑把自己埋进去,不对,把谢君昊埋进去。   “怎么不说话了?”他用手指在我颊边拭了拭,触到濡湿轻轻一顿,伸手把我捞起来,抱在怀里,没有说话。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紧绷的神经突然放松下来,无数情绪聚在胸口,想和他说,想把事情一桩一桩告诉他,但却无从开口,只能揪着他的衣服呜咽。   他轻轻地一下一下拍着我的背,示意我安心。   夜色一点点落下来,屋里很静。   我问谢君昊:“今天下午我给高欣打电话,你都听到了?”   他说:“没有。你们聊了些什么?”   我靠在他怀里,听到他胸膛里的心跳声,轻声说:“很久没联系,就聊了聊最近的状况。她去美国了。”   过了很久,我快要睡着的时候,似乎听到谢君昊在我耳边说:“张扬,元旦我们去成都吧。我和你一块回去。”   第三十四章   元旦前一天晚上,成都下雪了。   我穿着厚厚的羽绒服走在路上,能听到雪砂摩擦的声音,能闻到热气腾腾的川味火锅的香味。   我妈看见我和谢君昊一块回来,脸上开始放烟花,比皇家礼炮还璀璨。   我爸认为上次和谢君昊的交流只涉及了上一辈以及上上一辈,这次是时候沟通一些精神层面的问题,例如:谢君昊是不是党员?   我在厨房替我妈洗菜,她在我耳边嘀咕,“谢君昊这人看上去挺不错,你这孩子别的不太行,挑对象的眼光倒是不错。”末了,再自言自语:“这点和你爸挺像。”   我听着觉得有点耳熟,好像林佑来的那次,我妈也说了同样的话。   谢君昊是个优秀的党员,和我爸互通有无,热切地讨论我党的各种先进思想。我爸谈到兴头上,乐颠颠儿地下厨给他做了碗面条。   这算是我家的星级待遇,即便是我嘴馋了,我爸也不会特意跑厨房去端碗面出来。   谢君昊显然很受待见。因为我们老张家口味比较重,这个受待见的程度和碗面上的辣椒酱剂量成正比。   谢君昊是上海人,口味比较清淡。   尝第一口的时候,还只是微微皱了一下眉;吃到一半的时候,基本将要阵亡,吃一口面喝半杯水,容色平静地和我爸继续讲他入党的那些事儿。   我爸很高兴,起身加了一勺辣椒搁在他碗里说:“加点辣椒,香。”   我在旁边走东走西忙着给谢君昊倒水,听见我爸问他:小谢啊,我们这里的东西你吃不吃得惯啊?   他挑了一筷子面条微笑着说:吃得惯,叔叔做饭的手艺挺好。   我忍着笑对我爸说:爸爸,我看他也挺饿的了,不如再给他下一碗吧。   饭后我妈一边洗碗一边偷偷低声问我:“张扬,你们俩住一起吗?”   我吓了一跳,差点要把碗扔出去。我妈是坚定不移的右派主义分子,保守思想根深蒂固,拒不同意婚前性行为。她要是知道我和谢君昊的事,事情只有两个结果,要么我和谢君昊双双殉情,要么我俩立地成婚。   我打哈哈说:“你想什么呢。老太太思想要净化,请积极响应我党的扫黄打非工作。”   然后我妈说:“这样的话,咱们家没地方睡了,今晚你睡沙发,让小谢睡你房间吧。”   我惊了:“为什么我睡沙发他睡床啊?”   我妈看了我一眼说:“小谢个头比较大,他那么高,沙发根本睡不舒服。”   我说:妈妈,我真的不是你走过路过哪个破烂摊顺手捡回来的吗?   我妈乐滋滋的笑,置若罔闻。   我对自己的家庭地位从“三个人里的倒数第一”迅速下降到“四个人里的倒数第一”感到痛心,不得不做垂死挣扎,“不行,我要睡床。谢君昊沙发睡不下就打地铺好了。”   我妈妈摇头说:那怎么行,现在天这么冷。   她仔细思考了挺久,最后说:这么着吧,今晚上你和我睡一床,让小谢和你爸睡一床。   我把这个决定郑重地告诉谢君昊的时候,他的脸有点绿。   我拍拍他的肩,和他互道晚安:“那个,我爸可能会打呼噜。你且行且珍重。”   第二天我睡到日上三竿,起来看见谢君昊穿戴整齐地坐在书房里查邮件。   他穿了件深灰色的羊毛衫和英伦风格的大衣,一手撑在额角,还时不时地低头在纸上画着些什么。   “早啊。”   他抬头看到我,扬眉轻笑,示意我过去。   我凑近了,笑嘻嘻地问他:“昨天晚上有没有发生什么事?”   他一把拉过我,抱起我让我跨坐在他腿上,手自睡衣下摆探入,抚在我后背上,低声问:“你想发生点什么事,嗯?”   手指微凉的触感让我禁不住颤了一下,想要躲开,警告他道:“我爸妈还在外面呢。”   他没有停手,微笑着说:“阿姨去打麻将了,你爸和朋友出去喝茶了。你今天有什么安排?”   我拍掉他的手,“没什么安排。你是第一次来成都吗?要不要去青羊宫什么的地儿转转?”   他沉吟了片刻,说:“我想去你的高中,成都七中,是么?”   学校放假,人很少。   教学楼前后都落了一层冬雪,上面有一串串深深浅浅的脚印。   我带谢君昊去我高三时候的教室,西面教学楼的拐角处,上面挂着个牌子写着高三(10)班。   我有些激动,在窗户外指着座位告诉他我当时坐在第三排,高考前还在课桌上用修正液写了我家的电话号码。   他安静地听着,偶尔会问我:罗依然呢?   我指给他看:她是我同桌。周子良本来坐在我后面,后来因为他总调戏女同学,被换到最后一排去了。   他不经意地问:林佑呢?   我说林佑就在靠窗的倒数第二排,他长太高,又不近视,就被发配到后面帮助后进同学了,和周子良前后桌,形成互帮互助小组,月考的时候,他俩的考卷除了名字,其他一个字都不差。   我和谢君昊在学校里逛了很久,路过操场、篮球场、教学楼、学生宿舍、食堂,还有那些在树荫下背着书包骑着单车结伴走过的时光。   我们一直走啊走,这里发生了太多事,记忆的匣子一旦打开,每个片段都让我记忆犹新。直到临近黄昏的时候,我妈打电话来说我爸晚上想和谢君昊喝点酒,让我们回去的时候带瓶白酒回去。   我和谢君昊说:你先回去吧,我想去看看原来的班主任。   他替我拢了拢围巾说:不要太晚。   我转身往教工宿舍楼走,职工宿舍在学校的东边,需要穿过大大的操场。   操场边有几对年轻的学生并肩小心翼翼地走着,在夕阳下,在雪地上,拉下长长的并排的身影。   我想我看到了林佑,穿着深色羽绒服,双手插在裤袋里,走在主席台东侧的看台上。   他也看到了我,目光里闪过一丝讶然。   我冲他尴尬地打着招呼:嗨。   他冲我笑了笑,示意我上去。   高中的时候,班里男生在操场上踢球。我经常应邀带着一伙女同学,坐在看台上摇旗呐喊。有一回我们班和隔壁班打得难舍难分,我撑着脑袋即将要睡着的时候,周子良带着球特别拉风地入了门,我热情地扯着旁边同学的衣服说:进了进了;一边说还一边朝周子良喊:周子良,好样的;就差没一头冲进球场拥抱他。   周子良被我这么一喊也是相当地激动,当即一路小跑跑到看台边,黑着脸,咬牙切齿地说:张扬,你别喊了,非要全世界人民都知道我进了个乌龙才甘心么?   这个看台的楼梯在后面,走过去要绕大半圈。   每次我总是图方便,不走楼梯直接从前面手脚并用地爬上去,碰上林佑在的时候,他会在上面用手接着把我半抱半拖地拉上去。   这么多年一直没变过。   他走到看台边缘,微微弯下腰。   我站在原地顿了顿,绕到后面去走楼梯,看见他的手僵在半空,最后颓然垂下来。   我们选了最高的一层坐下来。   “怎么没回上海见家长?”他的目光放在远处,口吻有讥讽的意味。   我不知道怎么作答,只好扯了个笑,弯了弯嘴角。   他耸了耸肩说:“学校还是没怎么变,好像校区要扩建。”   我说:“嗯,刚才我还去原来的教室那边晃了一圈。桌子椅子都还是那样。”   他轻声“哦”了一下,然后大家都没有说话,陷入异样的沉默中。   有学生来操场上放烟花,能听到他们欢呼打趣的声音若隐若现。   林佑突然出声问:“那天你故意的吗,当面告诉我你俩过得多幸福?”   我顿住,“不是。”   他看着我,笑了一声,“其实我早知道,张扬。”   “什么?”   “去上海找你的时候,看见他从你家出来。”   我抬眼看他,“你什么意思?”   “我想知道到底有多早,去年过年?还是说更早?我们不是去年圣诞在一起的吗,你们是在这之前,还是这之后?”他的口吻有嘲弄,也有漠然。   我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在说什么林佑?你原来是这么想的?”   “要不然呢?”他反问我,歪着头,似乎对答案已经没有了兴致。   与其说这是一个疑问句,不如说这是个反问句。   我有些哽咽,“你怎么不把话挑明了说,你就是想说我脚踏两只船对吧。”   他微眯起眼,淡淡地说:“或者张扬你给我一个答案。为什么过年开始你就不接我电话,为什么晚上他从你家里出来,为什么你换工作你骨折我都不知道,为什么你要提分手?”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我的手腕,“还有,新手链看上去不错。”   我周身有些冷,风就这么呼啸呼啸地吹过来,刮在人脸上,一直刺到心底。   以上这些问题我一个都回答不了。   我低下头说:原来你都知道了啊,和你分手的那天,我和谢君昊在一块。   林佑低头看我,似乎想辨别话的真假性。我俩就这么在寒风里坐着,偶有雪砂飘过来,落到他深色的围巾上,又好像落进他黑色的眼睛里。   不知道这样过了多久,期间风花雪月的,举目看过去,这里真是个浪漫而怀旧的地儿。   天色暗下来,林佑长长的身影也逐渐消融在夜色里,他的神色越来越模糊。   我觉得我俩犯不着这么剑拔驽张,半年前的事提起来还这么伤革命感情。   事实上我实在不想提,这件事一想起来我心里就五味杂陈,有后悔、有愧疚、有难受、有失望,好像尝尽人间百态一样的心酸。   就在这个地方,我的高中时光很靠谱地灿烂过。陪我灿烂的有我的好朋友罗依然和林佑,他们对我都弥足珍贵,分不出谁轻谁重,因为缺了任何一个,我都会遗憾,这段时光就不那么靠谱。   现在的局面我究竟有什么好惋惜好感慨的呢?   我看着远处的教学楼,走道里依稀还有灯,闪闪烁烁好像隔了很远。   深吸了口气,我低头起身,向前走了一步,说:我以为我喜欢你,林佑。   身后很久没有动静,我扯了扯嘴角笑了一声说:我一直以为我喜欢你,从初中到高中,再到大学,可……   他的声音清清冷冷地打断我:别说。   我看着操场上奔来跑去的那些人儿,似乎看到我们这伙人的剪影,不那么飞扬,但也挺深刻。   “高二那次打友谊赛,我还坐这跟周子良加油呢。结果我一加油,他就进了个乌龙。你说这哥们那时候是不是特别紧张啊?”   我转头看着林佑,笑了笑,“你说周子良混哪去了?我好久没他消息了。”   他看着我,“你手机号换了,他根本找不着你。还在北京呆着,有个女朋友。”   我惊了:“周子良他想开了?他悟了?”   这个消息让我很震惊,那个深情款款的周子良让我以为他此生要么是和罗依然白头携老,要么是去和尚庙里光头携老。   林佑说:不清楚,过年聚的时候你可以问问他。   我拉开了步子,说:“也是,他这样才对,整天飞蛾扑火的,扑得我都想替他把那把火灭了。”走了几步,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很轻:“大家都天涯海角的,也就……你和罗依然在一个地方,挺好。”   手机铃声响起,响了挺久。   我提醒他说:林佑,你手机响了。   他接起来,电话里有罗依然的声音,他看了我一眼,低头听电话。   林佑说:嗯,我到了,在操场这里,你在哪?   他握着电话向反方向走远了一些,有意避开我,偶尔听到他说:不用急,现在下雪,路上挺滑的,你小心点。   接完电话他走回来,扫了一眼手机屏幕,皱着眉叹了口气,默了一会说:“张扬,我还有点事。”他抬眼看我:“你几号走?”   我客套了一声,挥手和他道别,跳下看台,转身走开:“假不多,就这几天吧。要有机会来深圳,记得和我联系。”   他静静地站了一会,“不知道你哪天随手又换号了,怎么找都找不到。”   我转过身来的时候,林佑已经走了。   背影一点点向操场外走过去,好像带了我生活里的一部分越走越远。   操场上的烟花很漂亮,有男孩趁着这种时刻对女孩表白,引来旁边一阵哄笑声。   踩着雪走到看台旁边,我踮起脚,用手撑着重新爬上去,回过头,看到两个人并肩坐在最高的一层上。   男的穿着羽绒服,戴着深色的围巾,微笑的时候漆黑的眼眸流光溢彩。   女的穿着高中校服,扯着他的衣袖,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笑得很明媚。   嘻笑声渐行渐进,好像还能听到课间叮铃铃的铃声。   烟花腾空而起,绽开一方灿烂。   我笑了笑,说:林佑你看,这帮学生胆子真大,小小年纪就知道谈情说爱了。”   番外——旧物柜(一)   1999年9月3日,太阳很大,晒得人有点昏沉。   这天是学校的开学日,四中的校门口挂着大大的横幅。   校园里人很多,不少家长领着孩子来报道。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林佑孩背着个书包,额角的头发被汗打湿,低头踢着石子。   他在同龄的学生之中算高的,有点瘦,挤在人流里抬头找教室,初一(3)班。   突然书包被人拽了一下,他扭头过来。   “几班的?”眼前是个矮个子同学,吃力地抱着一撂语文课本,是新学期的教材,叠起来把前面人的大半边脑袋遮住,只露出来一双大大的眼睛。   林佑说:“三班,初一(3)班。”   眼前的这撂书摇摇欲坠,似乎每过一秒钟就多了一分轰然倒塌的危险,他下意识地往后退了退。   那双眼睛弯了弯,“我们是一个班的,你快帮我拿一下,我手酸死了。”口气很急,一点也不客气。   他伸出手刚要从上面拿过来几本,突然前面的人手一放松,一撂书应声“啪啦”全掉在地上。   听见一声“啊”,林佑皱着眉往后退了几步,低下头去,终于看清眼前人的脸:是个短头发的男孩,罩在宽松短袖里的身材单薄,手肘上涂着红药水,膝盖上还有块不大不小的疤,刚结了痂。   他有些沮丧地蹲下去把课本一本本捡起来,地上并不干净,不知道谁洒了一地的水,混着灰尘沾在底下的书上,显得有点脏。   他看上去有点着急,只能用手和衣袖在弄脏的课本上擦了擦,再抱起这撂书,嘴巴里嘟噜:“早知道分两次拿了。”   叹了口气,抬头对林佑说:“前面就是三班了,我们正在发书,快过去吧。”   林佑跟着他进了教室,教室里很乱,每个人都带着初来乍到的兴奋和紧张,一片嘈杂,混着窗外的夏虫鸣唧让人更加燥热。   他终于把书四平八稳地放在了讲台上,林佑都替他松了口气。   “我叫张扬,我坐在那里,倒数第二排。现在老师还没有排座位,大家都随便坐,我那边有空座,你坐我旁边吧。”他伸手把座位指给林佑看。   座位是临时随便挑的,来得早的同学都选靠前的座,教室里现在只剩下后面三排还有空座。   林佑转头朝他应了一声,往座位走。   张扬大声问他,“你刚才说什么?”   他说:“我叫林佑。”   张扬依旧没有听清楚,“什么?你快先去座位上坐着吧,要发书了。”   随后还有其他的同学陆续把课本抱进来,这几个领书的人就成了小领导,临时干起了发书的活。   林佑朝教室外面看了看,许多家长站在教室外面,有的看着自己的小孩,有的脸带笑意在互相交谈,还有的在关照老师多多照顾。   林佑的心情不算好,今天是他父母正式离婚的日子。   他们从他小学四年级开始出现感情破裂,林佑有两年的时间在父母的吵架声中度过,直到开学当天在法院正式离婚。   从情感上讲,他更希望和妈妈在一起。   但他妈妈在离婚后即将要嫁给同城的一个略显富态的中年男人,这个男人已经有了两个孩子。他曾经见到过他未来的弟弟妹妹,有一次“见面”饭局上,他们看到他都露出生疏的表情,让他在这个“合成”家庭面前止步不前。   林佑最后的选择是和他爸爸一起生活。   今天他父母还有一些法律上的流程要处理,两人都无暇顾及他。事实上,他从小学四年级开始,就已经逐渐独立,很多时候都是自己在家做饭洗衣,比同龄人要早熟许多。   张扬很活跃,进进出出卖力地搬着课本,他的额角渗了细汗,抬手一擦,半张脸被擦成了花猫,林佑看见他的样子,禁不住勾了勾唇角。   课本陆续发下来,初一的课程不重但种类很多,一套11本教材,放在手里也是沉甸甸的。   随着班主任进来,教室里逐渐安静下来。   张扬回到座位上,扭头对林佑做了个鬼脸。他低头在课本上一笔一划写自己的名字:张扬,初一(3)班。   林佑瞟了一眼,很想告诉他他应该找本字帖练练字。   教室外的家长陆续离开,林佑时不时地朝窗外看看,心里期盼或许有人来接他放学。   有人碰了碰他的手肘,他转过头,对上一双漆黑的眼睛。   张扬小声在他耳边说:“你是不是因为拿了这个课本不开心啊?”   他伸手指了指书面上的语文课本。课本的角上都沾了泥,很脏。发书的时候,课本是从发书的同学手上一路传下来,干净的都被前面的人挑走到,传到林佑手上,只剩下几本弄脏了的书。   林佑没有答话。   张扬拧着眉心,一副有点纠结有点愧疚的模样:“早知道我就替你拿一本新的了。我的比你还破,没法和你换。”   林佑看了看他的语文书,那应该是刚才摔在地上被弄得最脏的一本,封面上有大大的一滩污渍。   张扬凑过去翻开他的课本,“你怎么不写名字?我借笔给你。”   语毕,他很大方地递过来一枝圆球笔。   林佑接过来,低头写下一个“林”字,字迹清隽。   他抬起头想告诉张扬他的名字的时候,听见老师叫到“张扬”。   身旁的人大声应了一句。   “你坐在第三排,周子良旁边。”   张扬伸长脖子朝第三排看了看,利索地收拾好东西,向林佑摆了个笑脸,有点惋惜地和他告别:我太矮了,不坐前面看不着。   这以后很久,他们工作之后再到四中相聚,张扬怅忆往昔细数她同桌的那些人儿,有周子良、有罗依然、有同桌半个学期就转学的杨清、还有幼儿园时候的陈洁,独独没有提到过林佑。   他们一度在初中开学的时候同桌过半个小时,她借过一枝笔圆珠笔给他,他至今也没有还。   第三五章   罗依然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正蹲在路边,向前看看行来行往步履匆匆的上班一族,抬头望望高架路上一排的车水马龙,等着拖车来帮我把车拖走,等着交警来做事故鉴定。   她说:张扬,我们回国了。   我在原地愣了挺久,笑了一声,说:你们还知道回来啊,俩叛徒,出去五年了都。   她说:回家了,要不要一块来聚一聚?   我说:行啊,正好我有年假没休完。   她顿了顿,欲言又止。   我说:有什么事直说,吞吞吐吐的,我一把年纪了,什么打击扛不住,世界末日了也能淡定躺下。   她说:等你回来再说。   我似乎已经猜到了什么,笑着说:好,我手边还有点急事,等回家和你说。   挂了电话,看见对面出租车的师傅黑着一张脸,“我现在还要去载客,小姐。”   我咳了一声,“师傅那我先赔你吧,就蹭了一下车尾,你看也就脱了点漆……”   他开始用上海话:“小姐,@#¥%。”   我扶额道:“300,300怎么样?”   他极勉强地点了点头,上海话又讲了一段。   我拿钱给他的时候说:“师傅你看能不能写个收据啊,我好给车险公司做报销。对了,您的电话也写一下吧,好做核实。”   他把收据递给我的时候,用国语做了个很到位的点评:“小姐,我一看你就不是第一次。”   从汽修厂折腾出来的时候,已经过了一个半钟头。   我给周子良挂了个电话,电话通了,可见他已经下了飞机。   周子良一副等着人侍候的声音问:“张扬,你在哪呢?我找了一圈也没见着你。”   我说:“你等着我啊,我马上就到。”   他狐疑地问:“张扬,你不会是还没出发吧。是谁说买了辆新车,要来接我显摆一下的?”   我说:“周总,你稍安勿躁。我真的就到了,高架上堵得不得了啊,这样,我现在下车,打个出租来接你。”   周子良还挺得意:“那行,我在航站楼的咖啡馆里等你。”   我说:“好,别急啊。周总你慢慢喝茶。”   挂电话前,听见周子良蓦然醒悟:“等等,张扬。我问你,你这高架上堵,你打个车就不堵了?你说清楚,你现在到底在哪?”   见到周子良的时候,他旁边的桌上摆了三杯喝完的咖啡。穿了件黑色银条纹的西装,很成功人士的在那把姿态端着。   我不得不说,近年来每次见周子良都会“晃瞎了我的狗眼”的感觉,一次比一次有气质,一次比一次装X。   我笑着说:“周总,恭喜回国啊。”   他看了我一眼说:“张总,你是不是跑错机场了,你知道我今天是在虹桥吗,你是奔浦东去了吧?”   我嘿嘿地笑:“我路上出了点事。你这美国考察了一圈就这么有气质,你那公司要打算美股上市,算我个发行价吧?”   他笑笑说:“行了,带我去观摩一把你的新座驾?”   我有点窘,别开脸说:“刚路上剐了,送汽修厂了……”   周子良默了半晌,凝重地看着我说:“人还在就好。”   周子良仗着自家丰厚的资源,手头的公司办得越来越红火。这次打算在上海设办事处,所以一本正经地来上海考察。   领着他外滩南京路城皇庙转了一圈,时间已经不早了。   我问周总是不是要去有上海特色的本帮菜饭馆用膳。   周子良想了想,歪着头问:“这旁边有什么大学没有?”   “嗯?”   “去大学旁边找个大排档吧。”   复旦旁边的小饭馆很多,个个都灯火通明生意兴旺。我看着这些半夜出来觅食打牌吹牛胡侃谈情说爱的大学生,觉得自己老得像棵古木似的。   男人是越老越有魅力。   周子良在这一坐,就能看见旁边桌子上的姑娘不住地看他。   我俩闲聊了聊近况,随口问他:“你和你家小诗现在什么状态?”   周子良目光放在店外,无意地扫了扫行来送往的女同学,唇角漫不经心地勾了勾。   我拍了拍他:“你让我带你来大学城就是泡妞来了?”   他叹了口气,扶着额头说:“人要和我分手。”   “你可以啊周子良,马上要奔四的人了,还恋爱谈得跌宕起伏的。”   他不置可否,转头问:“我说张扬,你们女人是不是特着急结婚?”   我一筷子狠狠地敲在他脑袋上:“你说呢?30岁不恨嫁的那还是个人吗?”   喝了口水我就开始教训他:“不是我说你,这几年你俩前前后后掰了多少次。最早的时候我问你对刘小诗是不是认真的,是哪个孙子指天发誓哭天抢地说这次一定是认真的?”   周子良一脸茫然:“我什么时候指天发誓了?哥们怎么可能做这么丢份的事?”   我说:“你爱怎么玩怎么玩。刘小诗踹了你绝对是明智的。”   他咬牙说:“张扬你给我留点面子,谁说是她踹了我?我们俩也就是各自冷静冷静。”   我得知周子良有了除罗依然之外的女子交往对象是在四年前,我也一直后悔没有和这个魅惑狂狷的男子深度地聊一聊内心情感,就放他出去祸害人间。   他那时候的交往对象是刘小诗,我们初中校友。两人相处半年之后分手,此后周子良并没有在探寻马克思主义爱情思想的道路上止步不前,和刘小诗分手与复合的频率高于我国发改委上调油价频率。他们之间的分分合合在我们外人看来是扑朔迷离,但都基本符合一个中心思想:每次都是小诗把他踹了。   其实这么多年过去了,大概还有那么几个人会依稀记得那些情动、懵懂和倔强,胸中热血沸腾,眼角微微湿润的时光,比如我。   我不想去苛责周子良什么,因为我知道他不能全心去爱的原因。   “我说张扬……”   “我说周总……”   我俩同时开口,面面相觑。   我摇摇头,笑着问:“你是不是也听到什么风声了?”   周子良叹了口气,单手撑额,瞟着不远处青春靓丽的女学生,两眼放光:“这块地儿不错,美女扎堆啊。”   他兴致盎然地说:“学生妹看着就很有味道。”   我拉着他走人:“你别在我面前装了。谁都知道你有贼心没贼胆,今晚下榻何处?”   “别急着就回去啊。我还打算去新天地喝两杯。听说那洋妞多。”   我说:“昨天小诗还给我电话,问你近况何如。”   周子良微微变了脸色,身形明显一僵,试探着问:“她能问我什么?”   “问你龙体是不是抱恙,近来是不是欠收拾。她让我捎个信儿给你,今年她一定嫁人,请你不用费心。”   周子良神色有异,还跟那装大爷:“她要能嫁出去,犯得着等到现在么?你也替我捎个信给她,我绝对不费心,祝她早结早超生。”说完,大步往前走。   恰逢端午节,申请了五天年假,回成都赴约。   那天我们约在七中旁边的咖啡店,我到的时候,在门口偶遇了周子良。   他看见我很尴尬,脸朝上一副“装作我不认识你”的样子。   我不禁笑道:“周总,你来这考察工作?”   周子良别开脸咳了两声,“老同学嘛,这么久了,难得大家都在可以聚一聚。”   我打趣他:“上回见你,你不是说最近忙得快赶上国务院总理了么?怎么,特意赶回来?”   他不语。   我推开门往里走:“啧啧,不知道小诗现在在哪啊?”   咖啡馆装饰得很清新,门上挂了串风铃,有“叮铃铃”的声音。   周子良压低了声音,不自在地说:“在哪啊?”   “不知道啊,好像带了个男人回家见家长吧。”走到前面,脚步不由地一滞。   桌边坐着两人。   我很久没有见过林佑了,他的侧脸看上去很柔和,手指搁在咖啡杯边,侧目看着窗外的校门,那里有结伴的学生背着书包进出。   罗依然起身说:“你们来啦。”   她把头发减了,很清爽,朝我和周子良微笑了笑。   周子良也微微一愣,再拉了把椅子坐下。   林佑转过脸来的时候,我觉得他的轮廓有点陌生,较之四年前漠然一些。   手摩挲在杯沿,我等着罗依然开口。   她对周子良微笑:“很久没见,最近好吗?”   我感觉周子良的嗓音有些发紧,他笑,笑得并不好看:“挺好,正好家里有点事,这两天就回成都了。你……们这次定下来在哪?”   林佑接过他的话:“在香港,现在住在湾仔那边。”他的目光扫过我,浅浅地微笑。   他继续问周子良:“你呢?”   周子良愣了愣,“也快了吧,刘小诗,你们知道吧。”说完,他余光扫了扫我,示意我识相点。   罗依然眉尖轻拧,似在努力回忆,低声问道:“哪个刘小诗……”   “这个名字好像有点印象。”   “她和我们初中一个学校的。”   “……”   “……是不是那个你初二抱错的那个?”   “咳咳。”   “周子良你是不是早就有那心思了啊?”   “别胡说,我真的是抱错了。”   “就是,他那时候要抱罗依然来着。你说是吧,周总?”   “张扬,你能不说话么?”   “不能。哎,这么久了我一直想问,你那天晚上到底在想什么啊,你就算是和她说句话也知道那不是罗依然啊。你那么惊天动地的表白,居然没和人姑娘对上一句话?”   “……张扬,你这样有意思么?”   “挺有意思。”   “所以周子良,你俩就是抱一抱然后定情了?”   “谁年轻的时候没犯点错。林佑,你那时候在篮球场也抱错了吧,我看那时候张扬都惊呆了,下巴差点没掉地上去。”   “你非要和我算旧帐是吧?”   “我说林佑,你那时候是不是打算抱郭锐啊。我看他和张扬看上去还真差不多。”   “……咳。”   “……周子良,咱俩出去单挑吧。”   之后大家谈了什么我已经记不太清楚了。   我只能记得窗外的阳光照进来,在桌上留下一道一道光圈,似乎有身影骑着车走过这一圈一圈的时光,他们好像在很远的地方嬉笑,也好像就在窗外不远的校门口。   咖啡馆两侧墙上贴着斑驳的照片。   角落里放着一架留声机,有歌声缓缓流淌:   午後的闷热的窗外的一场大雨   让我们看见了以前的自己   把时光倒转回那一季   后来的你,喜欢了谁   后来的你,好不好   番外——谁把时光轻描淡写   初三暑假的时候,市里组织了一次“住清华、看北大”的夏令营活动。罗依然去教育局大院报名的时候,看到林佑倚在门边,在等工作人员拿报名的材料。   “你也要去?”   林佑点头说:“反正没什么事。”   “哦,你知道我们班同学还有其他人去吗?”   “不太清楚。”他随口问道:“女生呢?”   “我昨天和张扬通电话,她也想去。”   工作人员在喊话:“林佑同学,过来拿一下营员资料。”   林佑回头朝她笑道:“那到时候见吧。”   正式出发的那天,她上了大巴,第一眼就看到林佑。林佑坐在最后一排靠窗的地方,那里太阳很大,他用帽子遮住脸,好像在睡觉。   罗依然本想走到他身旁坐下,路过倒数第二排的时候,被人叫住:“罗依然。”   她回头,是周子良。他穿着黑色的短袖T恤,卡其色的沙滩裤。   “你也参加这个夏令营了?”   周子良笑着说:“对啊,我帮你把行李放上去吧。”没等她反应过来,他已经利索地把东西都放上行李架上。   “我这边有空座。”周子良示意她。   她朝后面看去,林佑旁边的位子已经被人占了,只好先在这里坐下来。   去机场的路上,夏令营的老师给大家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周子良考虑到女生喜欢看风景,大方地把靠窗的座让给了她。   他用余光偷瞄她,看见她安静的侧脸。有几根长发从耳后搭下来,触及白皙的脖颈。胸口微微起伏,隐约可见内衣肩带的痕迹。他喉咙有点发紧,移开目光,从包里拿出随身听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   罗依然身子微动了动,手肘不经意地擦过周子良的手臂。只这么轻轻的碰触,也让他觉得很美妙,唇角不自觉地上扬。   “你要不要听歌?”他向她提议。   “唔,好啊。”   他递过来一只耳机,耳边的旋律轻轻飞扬,像是羽毛划过心尖的微颤。   下了大巴,他们搭飞机前往北京。   路上林佑看见他俩,笑着问:“张扬怎么没来?”   罗依然说:“她临时要去乡下奶奶家,所以来不了了。”   夏令营的行程安排得很紧凑,白天奔走在北京的各个旅游景点,只有晚上才能够自由活动。主办方安排他们住在清华的学生公寓里。那应该是大四离校学生的宿舍,空荡荡的,隐约还能看见墙上贴纸的痕迹。   罗依然很喜欢这里。她一直以来的梦想就是这两所学府。做校园巴士路过“荷塘”的时候,她想起课本里的“荷塘月色”,觉得这所学校美得让人向往。   这天晚饭结束之后,同住的女生提议去后海看看,这个女同学曾经来过北京,一直顶力推荐后海。   有女生虽然心动但胆子小:“要是走散了怎么办?老师会不会发现?”   “那叫上几个男生呗。罗依然,你好像和男同学那边很熟,去问问看他们去不去?”   罗依然被女生推举去叫上几个相熟的男主。   她上楼找到林佑的宿舍,心情忐忑地敲了敲门。   里面吵吵闹闹的,她等了很久也没人应门,不由得加大了敲门的力度。   里面有人大喊了一声:“谁啊?”   “啪”门应声打开。   罗依然看着眼前刚洗完澡,头发乱糟糟的周子良十分错愕,后退了一步。   显然,对面的人比她还惊讶。   她开口:“那个。”   周子良制止她:“你稍微等一下。”说完就要关门。   她跟上前说:“我是来问问你们……”   周子良打断她:“等一下,等一下我来找你。”   “哎,我就是问问你们要不要一块去后海,我们女生那边……”   话还没说完,就看见周子良要带门进去。   她一时心急,以手抵着门,急着眉问:“你怎么就不能把我的话听完?”   周子良直直地看着她:“我没穿裤子。”   什……什么?!   罗依然惊呼一声“啊”,立马转过身,窘得想找个地方藏起来:“你怎么早不说啊?!”   门“乓”的一声关上,能听到门后周子良大声道:“我一直想说,你不让我说啊。”   屋内传来一阵哄笑,一伙男生在里面笑得四仰八叉。   罗依然一路往楼下跑,刚到楼梯下,听到楼上周子良喊她的名字:喂,罗依然。   她止住脚步,不敢抬头:“干什么啊?”   “咳,你刚来找我干什么?”   她急着想和他撇清关系,“等会、等会再和你说吧。”   “现在说吧……我裤子穿好了。”耳边有脚步声,周子良已经穿着拖鞋走下楼梯,站在她身前。   她又羞又恼:“你刚刚怎么不穿好了再应门?”   周子良别过脸不自然地说:“我怎么知道是你?我和他们几个刚洗好澡,还以为是林佑回来了。”   他看着眼前的姑娘,颊边微红,鼻尖有薄汗,皱着眉心一副苦恼得很的模样,突然很想捉弄她一下。他低下头凑近一些,问:“你刚才看到什么了?”   罗依然的脸“唰”地红到了耳根,“什么都没看到。”   周子良大笑,“看到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刚刚来找我是什么事?”   她抬头瞪了他一眼,和他说明了一起去后海的事。周子良欣然答应,回宿舍叫上了同行的几个男生。   晚上的后海正值一天之最,街道两侧的酒吧点着灯,传来悠扬伤感的歌声。一行初中生对周围的一切都很好奇,不时地走走停停看看,没过多久,就各自走散了。   罗依然和一个小伙伴驻足在一个书画摊子上,门口摆了一排鼻烟壶,每个都精致小巧。   周子良一直不远不近地跟在她后面。   他拉着林佑做掩护,林佑无可奈何,只能随着前面女孩子的脚步或走或停;还得在她们不经意地朝后看的时候,别开脸去装作在欣赏风景。   人群涌动,灯光浮动。   周子良眼里总有那个穿着蓝色连衣裙的身影,她把长发散下来,隔着这么远似乎都能闻到她头发上的清香。   罗依然发现了身后的周子良和林佑。她甚至有些窃喜,故意地在一些小店停下来,趁着把玩小商品的机会偷偷地回头。林佑多数时候是安静地站在那,漫不经心地看着两岸灯火百家鸣乐。   这么逛了一晚上,周子良觉得有点饿。   他和林佑说:“不如让她们停一下,大家一块去旁边的麦当劳吃点东西。要不然走散了不太好。”   林佑耸肩无所谓道:“随便你。”   他们四个人面对面坐在麦当劳里,周子良特别大方地做东,买了不少吃的。   大家吃了东西开始东一句西一句地聊起来,他们从《灌篮高手》聊到《还珠格格》,从周杰伦、五月天到蔡依林,从《花季雨季》到《笑傲江湖》谈论这个年纪的人关心的话题。   这天晚上他们说的话,比初中同学三年加起来的还要多。   这天回去之后,罗依然在床上辗转了一整夜也没有睡着。第二天天刚亮,她就穿着拖鞋跑到宿舍楼外的电话亭,给张扬打电话。   “喂——”电话那头的人明显没有睡醒。   “张扬,我是罗依然。”   “……嗯,现在好早啊。你在北京吗?”张扬打了个呵欠,抱着电话躺在床上,随时准备睡着。   “对呀,北京没有成都热。我和你说我昨天晚上去了后海,还有人在那里拍电影呢。”   张扬依旧是半睡半醒的状态,不时地接上一两句:“啊,有什么名星吗?”   “那倒是没碰上。昨天晚上我们在麦当劳里,和周子良还有林佑一块吃东西。林佑说他喜欢令狐冲,我也最喜欢令狐冲和任盈盈了。”   “冷狐冲?吃的?”   “不是,是武侠小说里的男主角。”   “这样……”电话那边张扬的声音越来越小,好像能听到她微微起伏的鼻息声。   “喂,张扬,你是不是睡着了?我还有话想和你说。”罗依然抑制不住心里的激动,迫不及待想把昨天他们一块逛街一块吃饭的细节一五一十地和张扬分享。   她握着话筒喜不自禁地说了几句话之后,发现那边完全没有反应。   “张扬,你有没有在听啊?”   喊了几次终于有了回应,“有……我昨天睡得太晚了。”   “为什么睡那么晚呀?”   “电视里播得太慢。我爸爸昨天回奶奶家,我让他帮我把《情深深雨濛濛》的碟带过来了。看了一晚上……”   “真的呀?那你看到哪了,剧情快和我讲讲。”   “唔……让我想想,昨天和你讲到哪里了?”   “讲到书桓发现依萍在夜总会唱歌了。”   “对,这之后啊……”   两人说着说着,注意力就转移到电视剧情的讨论上。不时地讨论电视剧里哪个男的比较好看,再私底下为那些剧情脸红心跳。   伴着一声声蝉鸣蛙叫,漫长而闷热的初三暑假在电视剧、小说、网吧和汗水中结束了。罗依然发现自己和林佑同班的时候暗自欣喜了很久,在开学的前几天跑去初中旁边的小书店,在角落里把《笑傲江湖》翻来覆去地读了一遍又一遍。   高中的课程比初中要紧张许多,刚开始接触的时候罗依然稍微有些吃力。从前在四中的时候她一直是高居榜首,但高一期中考的时候,她一路下滑到五十名开外。   她本来就要强,每天放学哪也不去,准时回家温习功课。四个月的学期一晃而过,终于在期末考试的时候,重新考到了以往的水准。   满意的成绩让她高中的第一个寒假轻松起来。   近春节的时候,初中(三)班举行了一次初中同学聚会,这次聚会人来得很齐。看到穿黑色羽绒服的林佑,罗依然朝他笑了笑,心里莫明地有点紧张:这半年来因为专注学习的原因,几乎没有怎么和他说过话。   周子良看到罗依然很高兴,饭桌上故意坐在她身边。他们这个时候的学生已经懂得喝一些啤酒。他总是有意无意地替她挡酒,帮她倒饮料,他自己可能都没有发现自己开始细心地留意她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   大家酒足饭饱之后,提议玩“真心话大冒险”。   饭桌上的喧闹声不绝于耳,几轮下来,这次酒瓶对准了林佑。罗依然微微一愣,不由自主地看向他。转酒瓶的男主大笑着问林佑:你是不是处男?   林佑撑额角笑着说:我选大冒险。   那个男主环视了一圈,指着张扬说:那你对她说我爱你。   “真心话大冒险”总是喜欢把大家认为最不可能在一起的人凑在一起制造效果。   罗依然的心突然微微揪起,手指收紧,紧张地不知所措。   林佑转过头来,很平静地对张扬说:我爱你。   张扬显然很吃惊,错愕地睁大眼睛看着那个肇事的男生,口中不忘威胁他:要是被我转到你,你就完了,郭锐。   周围一阵哄笑,林佑似乎也没有因为这句话有多尴尬,继续和男生开玩笑喝酒。   之后的几轮罗依然都没有怎么注意,她偶尔不经意地扫过林佑,看见他若无其事地在和周子良还有郭锐谈笑。   “张扬,在座的男同学有没有你喜欢的?”这次是周子良转酒瓶,他悠悠地看着张扬,想好好地捉弄她一下。   张扬眼睛冒火,闷了半天说,“我选大冒险。”   周子良大笑:“那你叫林佑一声老公。”   半天等到她的反应,周围的同学起哄道:“说啊说啊,刚才林佑还对你表白了。”   张扬怕是要给周子良气死了,能听到她咬牙的声音。   “别难为人家了,要真给她老公听见我麻烦就大了。”林佑的话音刚落,大家哄堂大笑。   周子良也笑道:“算了算了,给你个面子,你把这酒喝了。”   她接过酒杯,仰首喝光,最后再瞪了周子良一眼。   “哇,罗依然。”在座的同学中爆出一阵惊呼。   罗依然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酒瓶正对着她,转酒瓶的人是林佑。   周子良和他耳语了几句,他看着罗依然,想了想,漫不经心地问:初夜还在不在?   她的脖颈以上“唰”地一片烧红。   周围突然安静了,这是今晚尺度最大的一个问题,大伙都屏息凝神地看着她等答案。   她的心里有紧张,有害羞,有恼怒,竟然还有一点开心。   罗依然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人群里传来一阵口哨声。   周子良顺势问道:那初吻呢?   众目睽睽之下,被人两次问及□□□,她实在是待不住了,“霍”地站起来,拎起书包往外跑:“今天太晚了,我要回家。”   几近春节,路上行人不多。   整个城市灯火通明,罗依然觉得自己可能是发烧了,心跳得极快,整个人轻飘飘的像是踩在云朵上。   被人扯住她的书包,她脚步一滞。   “喂,你还好吧?”   她心里有些许的失望,旋即叹了口气,为自己脑中闪过的不切实际的幻想感到可笑。   “很好。”   这个时候他们已经高一,周子良已经比她高出一个头。他微微俯首看她,她脸上还有红霞未褪,低着头一双眼睛胡乱地在地上不知道找什么,这个模样真是可爱。   他不禁笑了:“你为什么就跑了?”   “太晚了。我要是回家太晚,我妈要骂人了。你来干嘛?”   被她这么一问,周子良临时找不到借口,只好随口说:“他们说你这么晚回家不安全,让我来送你。”   “哦。”她试着打探其他人的消息,“那别人呢?还在继续玩?”   周子良耸肩道:“不知道啊。你要不要吃烧烤,我请你。”   “不要了。我刚才吃饱了。”   “那要不要我替你背书包?你的包看上去挺沉的。”   “不用了。”   “你过年在成都过吗?”   “嗯。”   “我也在,年初三或者初四要不要一块去学校操场放烟花?我叫上林佑他们,你也可以叫上张扬。一起玩比较热闹。”   “……那好啊。”   “喂,你家电话多少?我到时候打电话给你。”   罗依然不知道,只这么一次,周子良就把这个7位数的号码记得清清楚楚,他上了这么多年学,记忆力从来没这么好过。   他看着手心里的一串号码,想起刚才她低头执笔在自己掌心写下号码的样子。长发若有似无地划过手心,让人不由自主地想捉住。   番外2   莫明的情愫像杂草一样疯狂地生长,罗依然也说不清楚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注意林佑。   她会在放学的时候加快或者放缓收拾书包的速度,为了能在教室门口碰上他,和他一起步行至停车场取自行车。这段路总是很短,叫人心生遗憾。   林佑和张扬因为方向相同的缘故,两人经常一块骑车回家。他们俩看上去感情不错,她经常试探性地向张扬打听他的动静,比如他家里有什么人,他的生日是什么时候。   高二刚开学,大家就面临着文理分科。   张扬的文科比理科好太多了,理所应当选文科。但想到她选了文科两人就要分隔两班,以后见面的机会少之甚少,罗依然的心情不由地低落起来。   “张扬,你确定了选文科吗?”   张扬没精打彩地趴在桌上,苦恼地说:“还没有……”   罗依然叹了口气,也把头搁在课桌上,“你要是去了文科班。大家就不能经常见面了。”   张扬开始咬笔头,把头发抓成一团乱,一副纠结得要死的样子。   后排同学拍了拍张扬,递过来一张纸条。   她捋开纸条看了看,转头朝后面笑了笑,再凑到罗依然耳边笑嘻嘻地说:“哎,下午男生有篮球比赛,有人盛情邀请,你去不去?”   罗依然闻言愣了愣,也转过头去看向后排,她和林佑目光相接,脸红了红,低声说:“好啊。”   这天下午太阳正盛,男生在球场上浑洒汗水。   罗依然在场边看着他,每一个跳跃、一个展臂都记在心里,阳光透过晶莹的汗水折射出悸动的颜色。   她在一旁看得出神,心情也跟着愉快起来。   比赛结束哨声响起,人群里爆出一阵呼声。她还没反应过来,看见林佑径直朝这边走过来,他没有在球框边停下,而是迈步走到张扬身边,微微俯身抱住了她。   周围似乎突然安静了,所有人都在意料之外。   这个拥抱简单得眨眼而过,在每个人心里划开波澜。   后来大家怎么散去她已经记不太清了,直到周子良收拾好球网过来朝她打招呼的时候才回过神来。   周子良眼角弯了弯,“你在等人?”球场上只剩下稀疏几个人影,看见她久久没有离场,他高兴地想要喊出声来。   “嗯?不是……你刚才中场休息的时候不是说有话要对我说?”罗依然心里依然挂念方才的那一幕:他们怎么了?林佑和张扬……?   这个念头让她顿时很失落,心里像是闷了满腹的情绪找不到出口。   周子良没有发现她的心思,依旧是乐滋滋的没话找话:“我想问问你选文科还是理科啊。”   两人走过篮球场边的一条林荫道,步伐很慢,身边的姑娘低着头似乎有心事,她的气息很近,近得让周子良不自觉地有些气躁。   他不经意地靠近她,两人手臂轻轻碰触。   阳光透过树叶在石径上洒下串串斑驳,在即将要走到小道尽头的时候,周子良拉住了她的手。   罗依然全身一颤,像是被烫着了一样把手收回来,停下脚步,抬头看着他,眼里好像噙了泪水。   “你怎么了?”他也没有料到是这个反应,满心欢喜全被吹散。   她咬着唇问:“你什么意思?”   周子良说:“我喜欢你,罗依然。我喜欢你。”   她忽然就哭了起来,没有征兆,这让他慌了神,想伸手去替她拭眼泪,被她躲开。   他不知所措,急得要去抓头发,“你到底要怎么样?不同意就算了,为什么要哭啊?”   罗依然泪眼模糊地说:“我有喜欢的人。”   他愣了原地很久,嗓音有点干:“……是谁?”   罗依然没有说话,摇了摇头,就一路跑开了。   这天晚自习,每个人都各怀心事。   班里的同学也在底下窃窃私语,热火朝天地讨论下午篮球赛上的拥抱;罗依然感受到同学的目光,里面有一些同情一些幸灾乐祸:她和林佑因为成绩都好,长相出众,被不少同学评为班对,高一的元旦联欢会上,两人曾经情歌对唱过《屋顶》,成为大家的谈资。   课间的时候,她试探地问:“你和林佑?”   张扬心不在焉的回答道:“哪的事,大家都是哥们习惯了。”   罗依然皱着眉小心翼翼地问:“你们真的没事?”   “真的。”张扬加重了语气强调说,“我们能有什么事?”   “我们是好朋友,你要有什么会告诉我的吧?”   “那肯定了。”   罗依然看着张扬笃定的神色,微微松了口气。   从这天开始,罗依然会刻意地避开周子良。   远远地看见他在道边,她会绕路走;有时候回头能碰上他的目光,不对,似乎她每一次回头都能与周子良四目相接,这个时候她会迅速地移开目光,假装在看另外的同学。   第二天上午,张扬和罗依然表达了自己打算去文科班的决定。   她似乎在一夜之间就下定了决心,这让罗依然感觉很奇怪,“你之间不是还没定吗?怎么突然就决定了?”   张扬低着头,闷声说:“我文科比理科好多了,没什么好纠结的。”   张扬离开的时候,罗依然抱着她大哭了一场。   “张扬,我会经常去看你的。要是有什么事情不开心,你记得要来找我。”   到了高二,学习气氛已经开始紧张。   即使分在两个班,罗依然和张扬经常相约在课间的时候去操场放风。俩人共用一个随身听,一人一只耳机听《五月天》的歌。在独自一个人的时候,她会把那些情歌的句子仔细地抄在精致的日记本上,那本本子有她忐忑的心情,和许多不经意留下的“LY”。   有一次从操场回来的时候,恰好看到林佑和一个女生在操场边说些什么。   昏暗的灯光在女同学微红的脸上打下剪影。   傻瓜都能猜到他们在干什么。   罗依然心里突然有种小小的冲动,想把自己的心意告诉他。   她费了好大劲才把这份冲动压下去,对自己说:高考结束之后,她要去向他表白。   张扬从文科班转回理科班是两个月之后,她在新班级呆得很不开心,执意想回来。因为这件事,她和父母闹得很僵,罗依然看见她在偷偷地擦眼泪,她很少见张扬哭,想帮忙却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只能不停地说:“张扬你放心,要是理科题目有什么不会的,你就问我好了。我可以给你补课。”   之后的生活波澜不惊,所有人的重心都在学习上,日复一日。   周子良的离开是大家始料未及的,他似乎是在某一天从视线里突然消失,没有和任何人打招呼,连罗依然也没有。   但临近高考,他这样的消失只足以引起一时的议论,尔后便没人关注。   最后一次摸底考是在高考前一周,罗依然的水平照常,班主任眉开眼笑地对她说:“只要照这个水平发挥,清华北大没问题。”   回到座位上,她忽然就按捺不住了,她想知道林佑报考哪所大学,她想和他在一起,即便不在一起,在一个大学也好。   这个念头一旦出现就像生了根发了芽一样开始在脑中蔓延,抵挡不住。   罗依然有些紧张有些兴奋地把字条递给张扬,“张扬,你可不可以帮我把这个递给林佑。今天放学之后,我在操场上等他。”   这个晚上是罗依然的噩梦,以至于之后很久很久她都不去回想。   时间当真是万能的,最后在她的印象里只留下一个没有灯光、肮脏得找不到出口的街道。   罗依然赴英国前,最后一次和张扬相聚的那天晚上,把这些曾经轻描淡写的时光都回想了一遍,那些心动紧张莫明的瞬间、那些脸红心跳的不期而遇、那些模糊捉摸不透的情愫都纷至沓来,让她怀念得想哭。   她一直认为林佑在高中多少对她是不一样的。他们一起合唱过《屋顶》,一起跑过接力赛,一起去过夏令营,玩真心话大冒险的时候他当着大家的面问她“初夜还在不在?”。   整个高四一年她都心存这样的期望,直到去了北大看到王晓雨之后,她才发现这些都不算什么,这些就是学生时代里一个个元素而已,躲不掉,逃不过。   我们都曾经臆想自己喜欢的男孩子也喜欢自己,而且抱着这个臆想心心念念了好久。   张扬和林佑结束得这样快是她没有想到的。   她不想去刨根问底了解他们是什么样的感情,因为这似乎比高考前林佑的拒绝还要来得疼痛。   初到伦敦的某一天,她想要用网络电话打电话回家,可是一时弄不好,只好问林佑帮忙。   林佑带她到自己宿舍,把电脑借给她:“我电脑里装了skype,用这个直接拨好就可以了。你用我的打吧。”   她点开那个软件,里面一整串号码很熟悉,日期不同,时间也不同。他似乎每隔2-3天就会给她打个电话,照顾到有八个小时的时差,电话总是在早上拨出,通话时长都很短,很少超过一分钟,看样子都没有接通。   她愣在座位上,思绪纷杂。   林佑替她倒了杯水,搁在手边。   “林佑。”她叫住他,是不是应该告诉他她已经换了号码?   “嗯?”他抬头的侧脸安静好看。   罗依然突然有些犹豫,她的指尖摩挲在杯沿,慌乱得无措。   “我想和你说,其实张……”   有敲门声传来,林佑起身道:“等我一下,有人找我。”   隔壁的同学要去中国旅行,来问林佑有没有什么推荐。   林佑倚在门边,和友人介绍中国一些比较有名的地方。   罗依然看着他,听见他用流利的英语介绍说:如果和你女朋友一起,一定要去湘西的凤凰。   他们交谈了很久,直到林佑再转身回来的时候,似是想到什么,问她:“你刚才是不是要和我说个什么事?”   罗依然愣了愣说:“是么?我不记得了,等哪天想起来再和你说吧。” ——番外2完—— <-- -------------------------------------------------------------- 书籍名称:岁月如此装X 作者:老千 本书籍由网友“RKJY”上传 日期:2011/5/1 10:01:01 书本网 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 TXT电子书免费分享平台 Web2.0小说网站,和好友一起上传、下载、分享TXT全本小说。 所有小说仅供试阅,请于下载后24小时内删除,阅读全本请购买实体书。 -------------------------------------------------------------- --> " 小说下载尽在书本网 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下载后24小时内删除"